旧历的新年本应该是欢乐祥和的时候,然而此时,塞外的北风把延庆川的大地吹出道道龟裂,康庄车站的工人们在寒风中愁眉苦脸地劳作,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领到工资了。
“啪”地一声皮鞭响,装卸场子里又传来了工头的喝骂:“你瞎了!货摔坏了,卖了你儿子也赔不起!”
装卸工颤抖的双腿,已经冻得僵硬。那双绑在光脚上的草鞋像是被粘在冰冷的地面上,说什么也抬不起来。
“住手!”一声怒吼,工头再次挥舞的皮鞭停在了半空,他微微地扭回头,向出声的地方望去,一条大汉,正横眉立目地看着他。
“周振声,哪有你这三鼻子眼——多出这口气,大爷管教脚夫,有你什么事。滚!”
“他是你的脚夫不假,可他也是人!”说着周振声已经接过了装卸工肩上的货物:“老哥,歇歇吧!这货我帮你扛过去。”
“振声兄弟,你快给我吧,惹怒了工头,我就难活了!”
“老哥,他们不把咱们当人,咱更得相互照应着了。”
这便是1921年初的康庄火车站,这里的工人同中国大地上的每一名劳工一样,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
康庄火车站连接着北京城与塞外重镇张家口,自从1909年车站竣工通车,宁静的康庄小镇,一下子变成了京绥铁路线上的重要枢纽。来自广东、天津、唐山各地的一千多名工人来到这里,从事机务、车务、站务等工作。可是这里的段长、工头,千方百计地剥削着工人,拖欠工资更是家常便饭。
这天下午,周振声把机务段、装卸队的工人组织在一起。大家蹲在站外的老槐树下,商量如何开展讨薪斗争。
“哥们儿,你们装卸队多久没发饷了?”周振声低沉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愤恨。
一个装卸工恨恨地说:“得有好几天了!我们上一天挣一天的工钱,一天不发饷,家里就没吃的。眼下就快过年了,他们这是要饿死我们啊!可我们也没法子。我们跟你们段上的工人比不了,你们是有手艺的人,说话硬气,我们……”
“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出来卖力气的,咱都是受苦的人。要让工头乖乖地把饷发下来,咱们就不能不吭不响。”
“振声大哥,我们不敢闹啊,这一闹,我们的差事一准给下了(辞退),到时候连苦力都没处卖了!”
周振声用坚毅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众人,说道:“工头就是算准了咱不敢跟他对着干,他掐住咱的命门了。咱就不能也掐住他的命门?”
大家疑惑不解地盯着周振声,谁也不出声。
“他下一个人差事,补一个人,他能把咱们几十人的差事都给下了?这大年下的,他们去哪儿找几十号闲人给他扛货?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是又觉得这样闹,会被他们秋后算账,都缄口不语。
“我知道,大家都害怕。你们想想去年我们段上闹的那一回,段长最后不是乖乖地把工资都补给我们了?不要怕,只要咱们穷哥们团结在一块,就没有攻不破的山头!”
大家在周振声的带动下,终于鼓起了勇气,举行了康庄站的罢工,逼着工头,在旧历新年前给所有人发了拖欠的工资。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之后,中央局即着手组织和发动全国工人运动。8月,中国共产党成立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领导工人运动。与此同时,北京建立了以李大钊为书记的中共北京地委和以罗章龙为主任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其主要任务是领导北方地区铁路工人运动。
当时,从北京到归绥的铁路线,是北方无产阶级工人聚集的一条重要工作线。北京共产党小组成立以后,十分注重在铁路工人中开展工作。1921年年底,何孟雄受北京地委委派,先后到京绥铁路沿线的西直门、南口、康庄、张家口等主要车站进行实地考察,了解京绥铁路工人运动开展情况。何孟雄生于1898年6月2日,原名定礼,字国正,号孟雄,湖南酃县人。他是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北方工人运动领袖。
何孟雄一到康庄车站,就深入到工人群众中,开办“工人文化补习班”“工人夜校”“读报组”。白天工人们在毒日下劳作,夜晚大家聚在一起,挑起一盏油灯,静静地聆听着何孟雄讲故事般的宣传。
“十月革命以前,俄国的工人跟我们现在一样,他们日夜不停地做工,可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工头随意地打骂他们,动不动就开除。有病了没人管,没钱治,只有等死。工人没地方发泄,就喝酒、赌钱、打老婆。他们看不到光明,就这样断送了一生……”
“后来,俄国出了一个伟大的人,他叫列宁!他唤醒了工人,让他们团结起来。在民国六年的时候,俄国工人拿起武器跟敌人拼,一下子推翻了压迫着他们的人,创建了一个崭新的国家。我们也要走他们的路……”
工人们激动地询问着:“咱们能行吗?”
何孟雄看看站在身边的周振声:“振声,你说呢?”
“工友们想想,路上跑的火车是谁造的?火车底下的铁轨是谁铺的?那些货物是谁一包一包扛的?这世界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工人农民创造的?可为什么他们能拿着咱们的血汗钱在外面放印子(放高利贷),咱们却要卖孩子还账,这都凭什么?”周振声激动地看着身旁的工友,继续说,“他们欺负咱们人单势孤,只要咱们齐心,大家都聚在一块堆儿,就没人敢小瞧咱们。”
就这样,工人们唱着何孟雄编写的歌谣:“不做工的大肚皮,反把我们欺。起来!起来结团体!最后胜利是我们的!”康庄火车站车务工人同人会建立起来了。
周振声是河南郑州人,原来在京汉铁路上做过工人,后来到了康庄机务段工作。在何孟雄的领导下,在康庄车站积极开展建党工作,发展工人党员,建立党的基层组织。经何孟雄考察后,周振声和杨树森二人首批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延庆地区诞生的第一批中共党员。
1922年1月,康庄火车站铁路工人为声援香港海员大罢工,每人自愿捐出一日工资,总计一千多银元。站上要派人送到长辛店,交由长辛店铁路工会转送香港海员工会,可是派谁去呢?大家犯了难。
“从西直门到长辛店可不近啊,带这么多钱,危险啊!”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推荐了周振声:“让振声去吧,他在京汉线上做过工,认识长辛店,振声平时做事也踏实,让他去放心。”
周振声接过康庄车站工人们的重托,带着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踏上了征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门时周振声和同去的伙伴都穿着平时又脏又破的工作服。大家都劝:“振声,别穿破衣出门了,穷家富路,换件新的吧。”
“不!路上不安全,我们穿得又脏又破,没人知道身上带着钱,没人惦记。”
几天后,当周振声和同伴回到康庄的时候,大家把他们围在中间:“快给我们说说那边的情况。”
“兄弟们,这次可不白去。长辛店的工人准备组织铁路工会呢。到时候咱们一定要派人参加,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咱也搞自己的铁路工会。”
1922年4月9日,北京长辛店铁路工会在上坡店村召开工人俱乐部成立大会,康庄火车站派周振声参加。会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号召北方各地铁路工人,以长辛店工人俱乐部为榜样,发展工人团体,开展工人运动。周振声回到康庄后,迅速在车站工人中传达了会议精神。不久,康庄火车站也成立了工人俱乐部。
在一次又一次的罢工和斗争中,周振声始终冲在风口浪尖,逐渐成长为优秀党员、工人的带头人。身边的工人兄弟都为周振声捏一把汗,有人悄悄对他说:“振声,你最好别上夜班。”
周振声一脸疑惑地问:“为啥?”
“你现在是咱工人的头了,段上、路上的警察都认识你,他们恨不得早点抓到你,上夜班太危险。”
周振声挥了挥手里的扳手,说道:“老哥,咱们工人最不怕走夜路,咱们工人拧成一股绳,跟着党走,我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1923年初,为配合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康庄火车站派周振声等人到长辛店参加罢工会议。会议结束,周振声带着党组织的要求回到康庄,很快他组织康庄和附近车站的工人召开会议,把自己从长辛店带回来的指示传达给大家。
“同志们,帝国主义与封建军阀,把咱们的工人运动和工会组织的大发展,看成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吴佩孚一面打着‘保护劳工’的幌子,一面在背地里积极准备对付工人运动。他命令组织‘学兵队’,要他们学习驾驶机车,要在必要时取代工人,遭到南边工人强烈反对;他又令京汉铁路南段组织‘同人通谊会’,分裂工人队伍,抵消共产党在工人中的影响。咱们能同意吗?咱们要声援京汉铁路工人,要跟他们一起再搞一次大罢工,一定要让吴佩孚这伙人向咱们工人低头。”
2月6日,康庄火车站附近,八百多名工人手持长矛、大刀、镐把,开出十多辆机车,在周振声和其他工人领袖的带领下,声援长辛店的罢工运动。
康庄火车站的铁路工人运动,就像一颗红色的种子,支援了京汉铁路工人和香港海员的大罢工,推动了全国工人运动发展,扩大了党在延庆地区的影响,教育了群众,传播了革命思想,为延庆地区党组织的建立奠定了思想和组织基础。
康庄火车站真可谓是延庆地区的红色起点!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