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拜罗伊特音乐节等了145年?
2021-08-19 19:57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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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萨娜·林内夫

7月26日至8月24日,德国拜罗伊特音乐节在经过2020年的取消之痛后再度开张迎客,开幕大戏为瓦格纳《漂泊的荷兰人》。为给疫情之下的音乐节增添话题,开幕演出“喜提”两位新人登台,一位是俄罗斯导演迪米特里·切尔尼雅科夫,另一位是乌克兰女指挥奥克萨娜·林内夫(Oksana Lyniv),后者被全球各大媒体纷纷誉为拜罗伊特的“第一夫人”——她成为音乐节145年来首位登台的女指挥。

新老搭配双飞燕

开幕式傍晚的演出在拜罗伊特绿丘上由瓦格纳创建的节庆剧院内举行。相较于往年的张灯结彩,今年的开幕式略显寒酸凝重,没有了走红毯的招摇和媒体群访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手绑粉红色臂章意味着新冠核酸检测阴性。为应付繁琐的安全检查和冗长的排队,主办方在剧院对面的街道上安排了外卖餐车和流动咖啡站,让人们可以在演出前快速地买到食物和饮料提神后进场,随后戴着口罩在本来就没有空调和通风设备的剧场里铆足体力地一口气憋过两个半小时。

往年能容纳2000人还济济一堂的观众席开放仅三成不到的荷载率,幸运的900位现场听众中不乏达官显贵,包厢中就有即将离任的德国总理默克尔,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以总理身份观摩音乐节。到访记者抓住默克尔便问她对林内夫登台指挥有何看法,她言简意赅地表示“终于”。这如释重负的两个字吐出了作为一位女性的宽慰,也道出了音乐节历史的不同寻常。

默克尔夫妇出席音乐节

拜罗伊特音乐节自瓦格纳创建于1876年以来,英雄女高音前仆后继地登台献唱,但是在其出了名的深不见底、音响效果诡异的乐池里执棒的指挥者均为清一色男性。代代指挥名家走进绿丘,再从这里走出,其中不乏超级大师如威廉·富特文格勒、汉斯·克纳佩茨布什、阿图罗·托斯卡尼尼、乔治·索尔蒂、皮埃尔·布列兹、克里斯蒂安·蒂勒曼和安德里斯·内尔森等,但他们无一不是欧洲白人男性。

为追求多元化,音乐节2005年邀请日本指挥家大植英次指挥《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他成为首位在拜罗伊特执棒的亚洲人,打破了由欧美白种人一统天下的局面。大植英次之后,这一多元化再无突破,直到2021年,林内夫成为音乐节首位登台的女指挥,巾帼不让须眉。德国《世界报》、德国之声电台、《美国音乐年鉴》等媒体纷纷以拜罗伊特的“第一夫人”指代林内夫,连身为总理的“第一夫人”默克尔都表示默许,足见传媒和大众对林内夫登台的重视有加。

切尔尼雅科夫

与43岁的新人林内夫相比,与其搭班的导演切尔尼雅科夫虽然也是音乐节新人,首度在拜罗伊特导演新版制作,不过他入行已深,行履欧亚,备受争议,基本上哪里有他哪里就有boo(喝倒彩)。据在现场的乐评人分享,《漂泊的荷兰人》演完以后,最响亮集中的喝倒彩又是瞄准切尔尼雅科夫谢幕时。他把这出大量发生在船上的故事搬到了上世纪中叶的岸边,用极具政治寓意的手法重新解读了水手简单的爱恨情仇。

吸引大量目光的还是“团宠”林内夫。笔者与她在慕尼黑有过接触,她身材高挑,行事可爱,笑容可掬,待人接物亲切迷人。旅居柏林的爱尔兰/南非乐评人雪莉·阿普索普在为英国《金融时报》撰写的乐评中认为音乐节中林内夫的指挥“节奏感明显,专注细节,忠于原作”,旋即为演出打了四颗星,这在奉行五星制打分的英国媒体中位属上乘。林内夫初次登台,就给自己交上了令人满意的答卷。

“四年一更”出变革

作为145年来拜罗伊特音乐节的首位女指挥,林内夫的姗姗来迟引发行业的思考不亚于大众的激动,业内人士纷纷发问:是什么让这个音乐节等了140多年,才想到聘请第一位女指挥执棒?

近二十年前,诺曼·莱布雷希特每年新年档期都在博客上发难维也纳爱乐乐团女性演奏员较少,冲淡新年的喜庆氛围,女性在音乐界的平等话题继而受到普遍重视。在这二十年间,西方音乐界的性别公正和男女平等伴随着种族平等的社会话题取得飞速进步,甚至有过度政治正确的案例,如非女性不录用、非少数裔不聘请。在法国,还出现了两个全新的只针对女性指挥家的指挥大赛,其中一个由巴黎爱乐大厅主办,第二届正在火热预赛选拔中,引发了一些“过度保护女性也是性别歧视”的声音。

其实,拜罗伊特在引进女性指挥方面的迟缓与其艺术规律有关。虽然这一为期近一个月的夏季音乐节每年举办,但其周期却像闰年一样四年一更。音乐节的重大更迭体现在新版制作上,而重量级的歌剧新版制作如《尼伯龙根的指环》全集会沿用四年,直到第五年才推出下一版制作。歌唱家、节日乐团的演奏员和指挥人选在四年里大体保持不变,既是为了保证艺术质量,也是为了保证团队稳定。由此,年度的音乐节每四年才会出现一次重大的新人露出机会。

再者,音乐节期间上演瓦格纳成熟歌剧居多,但剧目相对集中,稳定保持在“指环”四联剧,外加《纽伦堡的名歌手》《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汤豪舍》《帕西法尔》《罗恩格林》《漂泊的荷兰人》,以一周为一个周期,上演四轮为止。鉴于“指环”的四部剧目由同一位指挥执棒,在没有临阵退出的一般情况下,每年需要的指挥人数大体不会超过七人。四年一更的周期,每年七位指挥的需求,都让拜罗伊特音乐节在选择新指挥、新导演时不疾不徐。

2008年,音乐节管理大权由理查·瓦格纳的男性后裔齐格弗里德、维兰德和沃尔夫冈·瓦格纳交到第一位女性后裔、理查的曾孙女卡特琳娜·瓦格纳手中。在那前一年,她便以执导《纽伦堡的名歌手》登台,成为音乐节历史上极少的女性导演。其父沃尔夫冈任下选择亚裔作出突破,她以女性导演登台打破性别统治,这些由外及内,自上而下,贯及两代的变革循序渐进,犹如春风沐雨,都是促成林内夫被拜罗伊特相中的诱因。

男人世界显身手

2020年末,音乐节在当年取消的沉寂中公布次年阵容,林内夫被委以指挥开幕大戏《漂泊的荷兰人》的重任。音乐节的阴霾立刻被一扫而空,指挥家迅速被传媒光环包围。虽然她早在2018年就得知音乐节的安排,但消息公布意味着板上钉钉,她欣喜若狂,立刻打电话给身在乌克兰的父母,将这一喜讯告诉爹娘。

之所以选择将此剧开幕并交给一位女指挥,想必也有着潜台词。女指挥固然层出不穷,但还远未到占据指挥台半边天的地步,业界和大众对指挥的认知仍是“这是一个男性占据绝对主导的行业”,这在短期内很难有所改观。《漂泊的荷兰人》是一部发生在大海里的故事,船上的水手都是男性,剧中女高音森塔也是一个在男性占据绝对主导的环境里的弱女子,通过自我牺牲完成对荷兰人的救赎。在这部看似宣扬荷尔蒙和肌肉的歌剧中,女性虽然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在精神上起到决定作用。瓦格纳笔下的女性光辉作用屡屡体现在他的音乐中。

对此,林内夫深信不疑,她解释道:“瓦格纳不少歌剧的女主角都对剧情起到决定性作用,对女性的描写也充满英雄主义和自由主义色彩。因此我想如果瓦格纳知道他死后130多年后,有一位女性在他创办的音乐节上指挥他的歌剧,他会感到高兴和骄傲的。作为一个人,瓦格纳对待女性的态度可能是另一回事,比较极端。但是在他的音乐里,他的女性角色焕发着魔力和魅力,让人欲罢不能。我也很高兴能够和切尔尼雅科夫共事,我们在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就合作过,我很欣赏他的独到见解。”

拜罗伊特音乐节指挥休息室外

对于林内夫而言,瓦格纳一度是一个神秘、陌生的名字,从早年在乌克兰到后来到德国工作,她亦历经对瓦格纳认知的改变:“因为对‘二战’的认知,苏联很少演瓦格纳,于是我就在学校的图书馆听黑胶唱片,在钢琴前演奏片段熟悉瓦格纳,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在拜罗伊特音乐节指挥他的歌剧。后来我有了很多经验,2017年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利塞乌大剧院指挥了《漂泊的荷兰人》,这对我理解这部歌剧有很大帮助。”

乌克兰优异的指挥教学,尤其是较多接触乐队机会的学习生涯为林内夫打下扎实基础,后来在慕尼黑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担任基里尔·别特连科的助理指挥,更是开拓其视野,提升其综合战力,使她一跃成为欧洲各大歌剧院指挥台上的常客,在奥地利格拉茨歌剧院担任首席指挥三年。此外,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老家乌克兰举办青年音乐节,担任一支青年乐团总监,致力于培养下一代乐队人才和指挥才俊。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她的生活和工作面临变故,但好在有男朋友和家人支撑,很快渡过难关。

“我很高兴在生活中能有这么好的伴侣。生活和艺术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影响。能有一个贴近你的人带给你灵感,照顾你,这很重要。当你有了生活的和谐、爱情的滋润,羽翼就会打开,带着你飞向更高的天空,领略全新的艺术。”她说道。这时,你才会意识到,这位“第一夫人”在工作之外的迷人之处。

唐若甫/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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