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演奏家而言,最大的挑战是在舞台上如何把自己打开!”一头红发的徐惟聆说完这句话,眼睛看向窗外,沉思了片刻,也许是在回忆舞台上那个曾经的自己……
徐惟聆是典型的年少成名,从1979年小提琴演奏家艾萨克·斯特恩第一次访华开始。那一次,徐惟聆被选中给斯特恩演奏,并被拍进了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这部纪录片最终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
纪录片获得奥斯卡奖的消息,徐惟聆是多年之后才知道的。“朋友很兴奋地告诉我,就好像我得了奥斯卡一样。我特别平静,我觉得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徐惟聆哭笑不得。
1703: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千禧年后,徐惟聆回到母校中央音乐学院任教,2014年执教于上海音乐学院。原本2020年3月要举办一场纪念自己从教二十年的音乐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推迟了一年。今年3月8日,徐惟聆带着她的得意门生们,完美呈现了这场迟来的庆祝。
“这是一场迟到的音乐会,中间经历了从期盼、焦虑、失望到遗憾,又重燃期盼、再焦虑、再不安……终于得偿所愿。千言万语化作二字——感恩。”徐惟聆感慨,这场音乐会的完成,积聚了1703所有人的心血。
1703不是暗号,是徐惟聆在上海音乐学院琴房的号码。平时老师给学生上课在1703,学生有事找老师去1703,久而久之,1703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代号。1703的成员们几乎所有的节假日都在一起,彼此过生日就更不用说。大家一起旅行,定制1703专属T恤,甚至开设了微信公众号“徐惟聆和她的学生们”,用来记录师徒间的美好。
“我们1703是一个大家庭,其中每一个人获得成绩,我们大家都会由衷感到高兴与自豪。我们始终在前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就是我们的掌舵人——徐老师。无论是老师平日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还是干练精准、极具热情的舞台魅力,我们都发自内心地崇拜,把这些当作学习的榜样和动力。教师节要来了,让我们一起庆祝这一个意义重大、特殊的节日,由衷地祝福我们的徐老师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这是今年教师节,1703成员们写给徐惟聆的祝福,徐惟聆感慨:“明明知道教师节他们会给我准备惊喜,却永远只猜到了开头猜不中结尾。”
徐惟聆说,1703的成员们像家人一样亲密,以诚相待、没有目的,“他们跟父母不能讲的话,会跟我讲,我对他们不是袒护、包庇,是理解、信任。”徐惟聆的学生从70后、80后、90后直到现在的00后,“很多学生知道的东西,老师不一定知道,我也要向他们学习。”徐惟聆笑着说道,自己乐于接受新事物,当下的新技能大多都是跟学生们学的。
“有学生入学,有学生毕业,大家对1703的感情依旧,恋恋不舍、念念不忘。”徐惟聆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但一说起1703,她也难免感慨万千,“是命运将我与1703连在了一起。认识这些孩子们,使我的生活充满了乐趣与挑战,更赋予了我使命感。”回头看这些年学生们取得的成绩,徐惟聆衷心为他们骄傲,“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425美元的认可
作为1977级大学生,当年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一共招收了38名学生,只有5名女生,徐惟聆是五分之一。徐惟聆说,少时的自己特别向往北京,向往天安门。但是上海户口当时被称作“金不换”,去北京上学就意味着要迁户口。为此,家里召开家庭会议,父母更多还是不舍得女儿远游。但徐惟聆下定决心一定要北上。
学生时代的徐惟聆练琴可谓疯狂,泡琴房都不足以形容,几乎住在了琴房,成绩也自然非常优秀。所以当艾萨克·斯特恩来到中央音乐学院,徐惟聆顺理成章被选中上台演奏。回忆起当年参与拍摄的场景,徐惟聆并不确定自己的演奏能被纪录片采用。“当时主要和我们对接的是拍摄团队,并没有机会可以一对一地和艾萨克·斯特恩交流。那时候年龄小,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要怎样去表现自己。”徐惟聆记得,很多学生一个一个地上台演奏,艾萨克·斯特恩就坐在台下聆听,机器架在下面,自己也没有感觉紧张,就和平时演奏一样。
徐惟聆很荣幸自己赶上了中国音乐大变革的时代,获得了许多珍贵的机会。1980年,徐惟聆选择出国留学,赴美国茱莉亚学院和曼哈顿音乐学院深造,先后师从音乐教育家多萝西·迪雷和拉菲尔·布朗斯坦,最终获得音乐学士和硕士学位。徐惟聆成为了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自费出国留学生中的一个。
怀揣40美元的她,在日本转机花掉15美元,最终带着25美元进入美国。徐惟聆一边回忆一边摇头:“我是一个可以吃苦的人,我曾经在美国一年没有吃过中餐,但是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苦。”为了省钱,徐惟聆自创了一道菜,美国超市里最便宜的牛肉末,和洋葱、胡萝卜、土豆炒在一起,放很多盐,这样不仅便于保存,还可以少吃一点。
徐惟聆也做过家教,帮助老外辅导孩子。最终,在街头拉琴成为了她的固定兼职。只要放假,几个同学就会一起在街上拉琴,二重奏、四重奏……在徐惟聆看来,老外的鉴赏能力很强,不是随便谁拉琴都会给钱。“他们会驻足认真听,听完会报以掌声。也会问你的身份,听说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更会大加赞赏。有时候一天下来,琴盒关不上、拎不动,里面全是钱,然后大家就去中国城改善伙食。”这段单纯美好且辛苦的经历,在徐惟聆看来是一种人生财富。“那个时候我们留学生特别团结,挣了钱就会请客,你有困难,我也会帮衬你。”徐惟聆回忆,最多一次挣了425美元,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徐惟聆参加过许多比赛,获得曼纳格国际青年艺术家弦乐器比赛首奖、瓦尔多·梅奥艺术天才奖和国际艺术家大奖等。1984年,徐惟聆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的演奏厅举办音乐会,成为首位在卡内基音乐厅及林肯中心埃弗里·菲舍尔音乐厅举办音乐会的中国大陆音乐家。除了频繁的独奏音乐会,徐惟聆还与许多世界著名交响乐团合作。1993年至2000年,徐惟聆应邀担任香港管弦乐团首席副团长,乐团第一首席。1998年,香港管弦乐团来到大陆巡演,徐惟聆以首席身份同行演出。在港交担任首席的8年,徐惟聆感受到了乐团带给她的启发。“首席不能自顾自地拉琴,你不仅要带领声部,更要带领乐团。”从独奏到首席,徐惟聆的艺术之路不断拓宽。
2000年,徐惟聆回到母校中央音乐学院任教。“教学并不代表要退居幕后”,这是徐惟聆一直坚信的。对于舞台,徐惟聆不仅自己依旧充满热情,还会带着学生们一起体会舞台的魅力。
为学生找到准确定位
名师出高徒。对于专业要求,徐惟聆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作为一名演奏家,你必须对你演奏的每一弓、每个音符负责。”徐惟聆坦言,不是分配给你的每个学生都天赋异禀,但是扎实的根基是每人都必须拥有的,这是为音乐服务的。“扎实的根基包括夯实的基础,还需要有平日的积累。”徐惟聆说,拉琴讲究内力,内力是抓不住摸不着的,只能靠平日积累之后的感悟。徐惟聆总是会跟学生强调细节。“细节很重要!细节可以作用于作品中。深刻体会一部作品,你能发现其中的细节,你对这部作品的把控就不会太差。”为人师,徐惟聆时刻提醒自己榜样的力量,“我非常在意细节,我也会下意识地培养他们注重细节。”
“作为老师,要善于发现学生的特点,走进他们内心深处。现在的孩子都怕吃苦,他们内心可能曾经有一个理想的小火种,但可能会因为惰性、外部环境而熄灭。老师就是要重燃这个小火种,并让它燃烧起来。”徐惟聆说,教学中她有时候不是替学生做主,而是替他们把他们内心的想法坚定地表达出来。
现任上海交响乐团首席柳鸣,是徐惟聆来到上音任教后的首批学生之一。刚上大学时,徐惟聆曾和柳鸣有过一次长谈。对于未来,独奏家一直是柳鸣的目标,徐惟聆支持她,并鼓励她趁着年轻可以搏一下,即使不成功也不后悔。于是,青岛全国小提琴比赛、金钟奖小提琴比赛、哈尔滨国际音乐比赛都可以看到柳鸣获奖的身影。2016年,首届上海艾萨克·斯特恩小提琴比赛,柳鸣获得第六名,成为惟一杀入决赛的中国选手。颁奖典礼结束,柳鸣抱着徐惟聆哭了一晚上。机遇面前,徐惟聆也会提醒学生把握良机。所以当柳鸣成为上海交响乐团141年历史上第二年轻的首席时,徐惟聆激动地哭了,她说:“我当过独奏家也当过乐队首席,这并不冲突,成为首席后,更应该精进琴技。”
“我对学生的要求首先是你要敬重专业。基础差不要紧,只要你努力,我绝对一视同仁。”徐惟聆深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独奏家,为学生找到准确定位,也是老师的又一要务。徐惟聆有位亚美尼亚留学生名叫马星星,现为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助理。这位活泼的女孩子选择从台前走到幕后,徐惟聆却十分支持她的选择。“每个学生都应该选择最适合自己发展的方向。”徐惟聆照样为马星星今天所取得的成绩高兴。
“教学特别神奇的地方是你年轻时候没解决的问题,不知道哪一天在教学过程中就解决了。”徐惟聆说,作为老师,她希望学生知道什么样的音乐是高级的。“音乐没有标准答案,高级也没有数据参数,只能靠自身修养的提升,靠自己扎实的根基慢慢体悟。这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慢慢寻找的答案。”
孟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