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北/摄
“混乱代替了宇宙,困惑代替了秩序……它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音乐……它和我们同样向往着秩序与安全、逻辑与和谐。”这是赫尔曼·黑塞在1955年5月15日聆听完巴托克《乐队协奏曲》的广播演出后写下的日记。2022年6月11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在李飚的棒下,带来了巴托克最脍炙人口的两部作品《罗马尼亚舞曲》与《乐队协奏曲》,并携手打击乐演奏家白伟岐演绎了美国作曲家克里斯托弗·劳斯的《被拯救的阿尔贝里希》。横跨近一个世纪的三部作品,仍然可被视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回声。
李飚对《罗马尼亚舞曲》的演绎可谓丰富与细腻。他对音乐和声色彩的精确把握以及对乐句气息、语气的夸张化诠释,都在质朴的音乐中一一展现。
《乐队协奏曲》是巴托克一生的集大成之作,对乐队的各个声部的独奏与配合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李飚的一些音乐处理很有想法,《乐队协奏曲》第二乐章中双簧管与长笛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因疫情影响,弦乐在各个声部都缺少人员的情况下,音响上也尽力做到了基本的平衡。速度方面,可能是指挥为了增强音乐的悲剧性与紧张度,第三乐章“悲歌”的速度比通常的录音都快,但在作品速度如此多变的情况下,大部分的转速都很从容,令人惊叹。
第三乐章著名的以下行音阶为特点的降E大调旋律被很多人认为是巴托克对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的嘲弄。不仅是因为这段旋律的风格与全曲乃至巴托克毕生创作的材料都显得格格不入,更是因为其复合律动带来的谐谑性与不协调感,更加强了这种戏谑嘲讽的意味。然而乐队似乎由于对句法律动把握的些许偏差,导致了谐谑的情态更趋中庸,这种幽默在第五乐章二提琴的民间舞蹈式的段落中得以彰显。
克里斯托弗·劳斯在美国声名卓著,但在国内鲜见其作品演出。《被拯救的阿尔贝里希》最迷人之处便在于它以瓦格纳《诸神的黄昏》的结尾作为全曲的开头,而乐曲的结尾是瓦格纳《莱茵的黄金》开头的音降E,前后实际上构成了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倒叙。全曲贯穿了“指环”四联剧中与阿尔贝里希相关的大量动机,如诅咒、黄金、放弃爱情、毁灭、尼伯龙人、指环等,不仅只是倒置了“指环”,还把阿尔贝里希、瓦格纳投掷到了一个扭曲的时空中。
牛小北/摄
独奏家白伟岐不仅带来了打击乐的炫技表演,更实现了对音乐中某一角色的诠释,在音色与音量的把握上都富有层次。在慢乐章马林巴时钟式的音型上,既展现出客观时间的精确,亦体现出音乐在情感上的紧张与不安,钢鼓段落则被其赋予神秘感与一丝怀旧的气息。在通通鼓、梆戈鼓、木盒等多件打击乐独奏的段落,白伟岐通过对节奏律动的精确把握,以及快速绚烂的转换,极大增强了音乐的张力,用有序诠释了“无序”。
值得一提的是,劳斯也习惯甚至乐于在“阿尔贝里希”式的混乱环境中创作,这种同时性、混乱性已经成为了当代生活的常态,不仅仅是通过音响在物理层面的嘈杂,作品实际上也在通过经典与流行、过去与当下的张力与间离性来强化这种不协调。比如,在马林巴占主导的慢乐章,它与弦乐之间的和声关系始终若即若离,二者时而相融,时而通过相差半音的三和弦产生明显的间离感,弦乐似乎变成了跑调的老式收音机,巧妙地强化了时空的错位;再如带有浓郁加勒比音乐痕迹的钢鼓被用在了与其用途显然不符的语境中,变成了对某种复古的金属声的模拟。最吸引人的想必是摇滚音乐风格的段落,但相对于真正的摇滚音乐,它又仿佛是被恶搞、夸张化的卡通版本,恰巧贴合阿尔贝里希的恶作剧形象。19世纪的材料与人物在20世纪的现代大染缸中发生了激烈的碰撞,这也是劳斯作为“垮掉的一代”对欧洲经典“泡影”的个性化诠释。
回到阿尔贝里希,这个角色在瓦格纳的“指环”中少有人喜欢或同情,劳斯以这种略开玩笑的姿态把阿尔贝里希升格为主角,并对其劣性的一面加以突出,也许也是对时代的一种发问。
李林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