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边城》剧照
10月28日至30日,由中央歌剧院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人民政府联合出品,根据沈从文同名小说改编的原创歌剧《边城》在中央歌剧院剧场正式首演。中央歌剧院首席常任指挥袁丁执棒,女高音歌唱家雷佳,男中音歌唱家孙砾,男高音歌唱家王传亮、韩钧宇等主要演员与中央歌剧院歌剧团、合唱团、交响乐团共同用音乐编织出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湘西世界。
十年磨一剑
主创团队在湘西采风
这部歌剧早在十年前就开启了编创经历。2012年,歌剧《边城》的艺术总监,也是该剧的主演、女高音歌唱家雷佳开始筹建主创班底。她邀请编剧家和词作家冯柏铭、冯必烈、熊璐茜进行剧本创作,作曲家印青、导演王晓鹰、舞美设计高广健等组成了创作团队。2014年起,中央歌剧院带领主创团队多次赴湘西采风,感受那里的自然景观、历史风俗和人文情怀,追寻沈从文眼中的景色与心中的人物。
雷佳介绍,“其实按照歌剧规律来说,这部文学作品搬上歌剧舞台并不是太合适。因为作品的戏剧张力小,矛盾冲突小,更多是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是一部抒情诗和叙事性相结合的小说。但我们依然希望能把这部唯美的、展现人性善良淳朴的文学作品搬上歌剧舞台。”面对一部没有反面形象的文学作品,艺术家们倾心竭力,前后修改剧本八次,保留了沈从文原作的核心情节,并对其进行了舞台化的艺术凝练。
剧本于2018年完成修改,并入选国家艺术基金,当年在中央歌剧院全面启动排演。为了把作品打磨得更贴近原作风格,主创团队专门邀请音乐、文学等湘西文化方面的专家为作品寻找不足。主创团队根据专家建议进行细节调整,今年再次启动排演。遗憾的是,受疫情因素的影响,原定饰演翠翠爷爷的廖昌永和饰演船总的杨小勇未能参加首演。待作品再度上演时,两位将回归歌剧《边城》。
浓郁的湘西味道
印青(右)与雷佳
担任歌剧《边城》作曲的印青,也是这部文学作品的粉丝。他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本小说,后来重读了几次,每次都对其中的人物、故事有新的理解。在受到雷佳的邀请后,印青对这部作品的创作满怀激情。他前往沈从文故乡以及小说故事发生地湘西茶峒采风,聆听当地动人的传说,深入了解山里村民演唱、演奏的土家族、苗族民间音乐,还到当地的群众艺术馆查阅资料,听听他们的演唱、演奏与村民们有哪些区别。印青表示:“我过去对湘西音乐是有所了解的,但通过深入到山中,和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交流,还是听到了许多以前没有听到过的旋律。”山歌、船歌、思念歌、哭嫁歌、水腔高调、赛龙舟、古歌……印青被湘西这些美妙的旋律打动,在采风过程中他的脑海里就开始浮现一些旋律,“要把这些有特点的湘西元素放进这部作品中。”
在歌剧《边城》中,印青用不同的音乐特点来刻画人物。此次雷佳在舞台上不仅饰演翠翠,还同时饰演翠翠的妈妈。为了让观众能区分,这两个人物在音乐风格上做了不同处理,翠翠的音乐多为苗族、土家族的民间音乐,翠翠妈妈的音乐素材则使用了湖南花鼓戏。剧中,天保和傩送兄弟俩同时爱上了翠翠,哥哥天保性格豪放豁达、不拘小节,因此他的音乐更明快、热烈,带有湘西音乐中的豪爽气质;傩送不爱说话,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音乐风格更深情、绵长。外公的正直、倔强,船主的厚道、慷慨,以及乡民们的有情有义,也鲜活地跃然于谱上,彰显于歌中。
此次首演的音乐是2018年试演后重新修改的版本,印青将唱腔、配器、合唱等又进行了调整,增加了民乐部分,强化了民族元素。剧中的音乐素材大多取自土家族和苗族民歌元素,但又不拘泥于此,湖南各地民歌乃至湖南花鼓戏的元素都被作曲家融入到歌剧音乐的创作,并加以变化和发展。交响乐队的配器中,加入竹笛、唢呐和极具湘西特色的打击乐等。同时,印青又在原本湘西特殊打击乐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湘西当地以竹子为鼓槌,但敲出来的声音和交响乐队不够和谐。为此,打击乐演奏员和印青对各种特殊材质的鼓槌进行测试,最终发现以蚌壳作为鼓槌,不仅能充分展现湘西打击乐的特点,还与交响乐队更加融合。
朦胧与强烈的鲜明对比
导演王晓鹰表示,“歌剧创作,作曲是把剧本进行音乐表达,导演是把音乐转化为舞台表达。”在歌剧《边城》中,视觉的朦胧感和人物强烈的命运感是舞台表达的关键。湘西的风景烟雨朦胧,歌剧《边城》的演出空间形象便也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转动的水车、高高的吊脚楼、背景中青色的山峦,都在舞台上营造出视觉的朦胧感。
《边城》中的合唱,在中央歌剧院合唱团的呈现之下,承担起重要的艺术功能,推动着剧情的发展。合唱队时而与人物同处现实环境营造生活氛围,时而脱离现实时空与人物情感构成呼应、烘托甚至对峙的关系,更可以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情感进行直接的、强化的表达。
在原文学作品中,翠翠母亲的比重很小。但在歌剧中,翠翠母亲成为剧中的关键性人物,她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覆辙走上她的老路,可最后翠翠的命运还是和母亲相同。翠翠与母亲的关系远不只是血缘上的延续,她们不仅在歌剧中由同一位演员饰演,这两个形象甚至会在“虎耳草”的歌声中重叠出现,用一条象征母亲的旋律与饰演翠翠的雷佳进行时空对唱,以暗示两者间的命运呼应。
作品中,印青写了一段用土家族土语演唱的古歌。观众可能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从悠远的旋律中能强烈地感受到浓厚的历史感。这首古歌在整部作品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演唱时,合唱队的服装是青灰色的。结尾处古歌再次唱起时,合唱队的服装和头饰都变成了白色,他们所站的舞台也开始旋转,象征命运的轮回、生命的延续。
此次演出之余,中央歌剧院还在剧场大厅举行“神秘湘西,梦里边城”文旅融合展览,以生动的图片和文字向来宾展现湘西的优美风景和深邃文化,身着蜡染服饰的苗家姑娘动态展示非遗魅力,让观众获得沉浸式的观展和观演体验。
纪晨/文
乐评
凸显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审美追求
原创歌剧《边城》于10月28日至30日在中央歌剧院剧场公演,该剧由中央歌剧院和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人民政府联合出品,刘云志、雷佳任艺术总监,印青作曲,冯柏铭、冯必烈、熊璐茜编剧、作词,王晓鹰导演,袁丁指挥,高广健、胡耀辉、袁京南、胡天骥分别任舞美设计、灯光设计和多媒体设计。本次演出由雷佳、孙砾、王传亮、韩均宇、苏雪冰、阮余群等主要演员与中央歌剧院歌剧团、合唱团、交响乐团、舞台美术设计制作中心共同完成。
该剧根据沈从文先生同名小说改编,作者在原著中将人与人之间惊心动魄的情感体验,以波澜不惊的笔法娓娓道来,使得作品刻意追求的“生活流”气质、在平淡中见深刻的文学意味,与歌剧应有的强烈戏剧冲突产生较大距离。为此,编剧以女主角翠翠与其母亲两代人的爱情悲剧为暗线,以翠翠和傩送、天保之间的纯真爱情为明线,以翠翠的外公老船夫在狂风暴雨中丧命为戏剧爆发点,并以青楼女子腊妹为爱殉情和傩神两次降临为戏剧推动力,将看似分散混杂、平铺直叙的叙事情节,改编为紧凑有序、高潮迭起的戏剧情境,为全剧的完美呈现打下坚实基础。
同时,歌词创作中所使用的白描手法和个别湖南方言的运用亦凸显出鲜明的地域风情。作曲家将湘西、湘东、湖南等地民族音乐素材,与竹笛、民族打击乐器,以及西洋管弦乐队配器手法融为一体,所形成的充满喜怒哀乐和戏剧张力的音响效果,为导演完成舞台呈现和演员表现人物性格提供了充分空间。特别是不同角色的众多独唱、对唱、重唱唱段,以及“甩开膀子迎激流”“迎婚”等合唱段落,以自然连接、顺畅过渡、合理转换的精心设计,集中展现出全剧音乐清新淡雅、简洁内敛、妙趣横生、民族韵味浓郁的总体格调。舞台布景中出现的石桥和吊脚楼、地面内外环圆形转台和正反高阶转台、旋转水车、拉拉渡船和梦幻彩船等道具,都得到最大化运用,为营造环境、推进剧情、强化情绪、暗示人物命运起到积极有效的作用。
对这些道具的挪移和以“湘西山水”为主画面的多媒体背景的有序转换,对灯光影调和节奏的处理把控,对演员合理、精准、便利的舞台调度,都清晰体现出导演坚持以音乐为核心的强烈意愿和戏剧追求,“一切在节奏中、一切在情绪里”的创排理念,使舞台呈现丝丝入扣,一气呵成。全剧在抒情基调和写意品格的基础上,于绚丽多姿、轻盈灵动中见厚重深沉,于大开大合、温婉雅致中见诗意盎然。
所有演员的现场表演都分外精彩,以至于观众在第一幕抓鸭子场景“二佬傩送数第一”,翠翠、傩送、天保三人各诉心曲的“醒在了谁的梦境”,第二幕傩送、天保约定“今晚我俩去渡口”,第三幕翠翠在风雨飘摇中“哭外公”等多个片段中,掌声连连。全剧中,女主角翠翠、男主角老船夫的扮演者雷佳和孙砾的表现最为惊艳。老船夫丧命前以“难道这就是难逃的宿命”一曲发出命运拷问,他对“快、更快、突慢、快一倍”等演唱速度游刃有余,当他嗓音嘶哑地呼喊翠翠的名字时,观众都为之动容。雷佳的表演不仅成功地刻画出一个甜美可爱、情窦初开的少女翠翠在遭亲人离去、得知身世后瞬间走向成熟的性格转变,还身兼两角,于焦虑、痛苦与温情、决绝这样截然不同的情绪状态和声音运用间,展现出翠翠妈悲苦的命运和坚毅的性格。在演唱风格上,雷佳轻松驾驭带有土家族“船歌”风格的“清清的水山边流”、带有苗族音乐风格的“虎儿草”、带有湖南花鼓戏风格的“求求爹”。特别是最后一幕,她通过对“青山在,水长流”“不再有眼泪”“我也会”“我许诺过”“我等他”等5个中小型唱段连续的生动演绎,运用层层递进的情感表达和自然渐变的音色处理,身心合一、形神兼备地展现出中国传统女性对爱情的坚守和对生命的敬仰。
最后,当神秘、深邃,令人情不自禁会潸然泪下的合唱曲“古歌”再次响起,伴着“永恒的太阳啊,月亮啊,请保佑我们生生不息吧”的祈祷,在土家族打溜子清脆嘹亮、铿锵有力的节奏中,翠翠坐在小石桥上镇定自若遥望未来的形象,永远留在观众心里。可以说,这是一部用音乐展现戏剧、讲述中国故事、凸显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审美追求的佳作。
孙嘉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