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至4日，恰逢德国总理访华之际，上海的两组“老牌”室内乐劲旅：上海友人室内乐团(ELA)以及从上海音乐学院走出来的汉四重奏，以各自专长的形式，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呈现了两台体现纯正的德国音乐风格的室内乐表演。现场观众感慨，很久没有听到曲目分量极重、现场表现水准又高的表演了。

第一场演出，ELA带来的是五彩缤纷的“3B之夜”。第二场演出则由奥地利籍中提琴演奏家、室内乐教育家蓝汉成携手汉四重奏呈现勃拉姆斯的弦乐作品，实为2021年由他们打造的“弦舞勃拉姆斯”系列第二期。11月5日，相关艺术家举办了专题讲座，聚焦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德音乐文化交流，旅居德国近40年的作曲家陈晓勇也应邀连线分享。本文将针对第一场演出展开。

顾名思义，“3B”指的是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这三位德国古典音乐的代表人物。从这个群像展开，旨在向观众展示德国乃至西方音乐史上的重要文献。音乐会的曲目分量，从唐韵演奏的无伴奏小提琴作品《恰空》开始就见端倪。沉静、洗练、热诚的气氛弥散在音乐厅的上空。作为小提琴教育家俞丽拿的高徒，唐韵传承了细腻的技术和扎实的功底，而求学萨尔茨堡莫扎特音乐学院的经历，也赋予了她宽广的视野和对德奥音乐更近本质的理解。在她的演奏中，恰空这一古老体裁的舞蹈韵律被恰如其分地保留下来，而音乐性发展的激情和深刻性更占据上风，富有流线性的处理，高度精准而又暗藏感性，在最后的高潮部分让人激动不已。

秉承乐团的选曲理念，即在音乐会上要呈现真正有价值，却被大众忽视的作品，第二首曲目选择了贝多芬难得上演的为两把圆号和弦乐四重奏而创作的《六重奏》。得到了圆号演奏家顾聪和管乐的助阵，这首曲目堪称国内的示范级演出。两位旅居德国多年，声音取向上都重视音色的纯净和气息的柔和优美，与四位弦乐演奏家相得益彰。即便不用眼神交流，演奏依然严丝合缝，似乎音乐家们的精神世界是连接的，这不仅是职业素养，更是对音乐热爱和专注的表征。而清新流畅的乐思，也让观众领略了贝多芬抒情、质朴无华的一面。

下半场的库塔格《致敬舒曼》则展现了乐团另一个重要的面相，即不遗余力推广现当代作品，这也和第二天的演出中蓝汉成演奏的舒曼《柔板与快板》相映成趣。这首为钢琴、中提琴、单簧管而作的三重奏，几乎每个乐章都是片段的回忆、感知和遐思，倏然即逝，而最后的乐章则如绵长的感怀，久久不能退散。或许我们的时代和这些过往经典之间的关联，就在于乐曲中描绘的那种疏密无常。即便那些过往的情怀我们不再拥有，也能通过遥远的回响，找寻现代嘈杂世界里难以觅得的安宁栖居。

音乐会的压轴曲目勃拉姆斯《f小调钢琴五重奏》，可以说是乐迷们钟爱的经典，单凭开场的旋律，足以让人们流连忘返，而传承古典主义时期的结构感，规模宏大的四个乐章，堪称一首五个人撑起来的交响曲。ELA在演奏中注入了极大的专注度和热情，全程高能行进。艺术家们大多有在德奥一流学府的求学经验，风格上也更明显地带有这个特征：在保证整体前进的稳定性和高度统一的前提下，不轻易动摇节奏韵律的自然属性，而是靠严谨的推动力探索情感表达的空间。这样的做法避免了“过度浪漫”“过分煽情”的舞台通病，激情却不滥情，将能量爆发在规整、严丝合缝的音乐推进之中。这场音乐会显示了真正的德国风格在中国的传承，以及节制而有尊严的艺术操守。

当我们谈及音乐文化的交流，究竟意味着什么？除了互相了解学习彼此的音乐作品之外，更需要了解如何原汁原味地重现，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做到在理解的基础上创新，而不是凭借一些表面化、标签化的局部来说服听者。正如小提琴家吴淑婷在音乐节讲座中所说的：如陈晓勇教授一般，不用五声音阶或其他外露的符号，学习和遵循系统的作曲技法，却依然可以保有中国人的精神风貌，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谛。

包容合作、守序有责，室内乐或许人数不众，却以四两拨千斤的向心力，将观众拉到舞台上，拉到演奏者之间，形成巨大的共鸣场域。国内舞台上，这样的高水准还可以更多，有缘走进音乐厅的观众，也一定会爱上这门艺术。

顾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