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中模仿的风险与误仿的危害
2022-11-27 21:41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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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歌唱圈子里,很多时候人们会觉得某些歌者演唱时对音乐的把握还不错,比如美声歌者很有洋人解释作品的样子,民歌歌者唱起来与原唱对作品的演绎很贴近。但我们很难对欧美作品作出自己的处理,不敢动(这个“动”是褒义的,不是胡改乱动的“动”)作品的速度、力度、情感等,更难于对文化、信仰、语言、思维方式差异等方面予以把控。我经常想,为什么韩国人敢动欧美音乐作品,甚至改编了很多经典作品?其中不乏意大利声乐作品。韩国的声乐教育(美声)起步和深入度都比我们早,特别是诠释作品的深度远远领先于我们。我认为在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中国歌者的嗓音条件是一流的,但目前落后于日韩,就在于我们对欧洲传统演唱的研究还远远不够深入,虽然站在今天看昨天,我们算是有所进步。

2021年6月,歌唱家章亚伦在《音乐周报》的采访中提出了“语言才是训练声音的真正手段”。在他看来,“西方人演唱他们的声乐作品,都是以语言来定义的,比如你唱的是意大利语作品、法语作品,或是德语作品、俄语作品。试想,你用德语唱意大利歌剧,怎么可能唱出意大利风格来?”他表示,正如中国也有过中文唱词版本的西方歌剧,欧洲各国都有用本国语言唱其他语言歌剧的历史。作为歌剧普及这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做法,但就不要谈什么“纯正的风格”了。用美声来定义唱法表面上看是一个美丽的误读,但从教学来看,是一个非常错误的理念。(《音乐周报》2021年6月9日刊)

对此,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赞同者认为,声乐就是传达语言的一种艺术形式。反对者反问:“掌握了语言就等于会歌唱了吗?”在我看来,无论是赞同者或是反对者,他们都忽略了问题的一个重要侧面,这就是“语言对声乐作品诠释的助力功能”。

我不赞同“会讲话就会歌唱”或是“怎么说就怎么唱”“像说话那样去唱”的歌唱思维和教学手段,但是,如果把某国的语言说得像自己的母语一样,会十分有助于对作品的理解、诠释,并一定会增添自我处理的主动性,而不是只靠模仿去获得表面意义的“强弱分明”“乐感”,或是“这首作品唱得很帕瓦罗蒂”“那个作品唱得很弗蕾妮”,但就是没有你个人对作品的处理和自己的乐感,全是舶来、模仿。

中国民族声乐在音乐上的模仿、照搬亦十分强大,早年很多民歌手不识谱、不识字(现在某些原生态歌手依然如此),无论是在山野或是田间唱的调调,都是靠听祖辈或同村父老传下的歌声学来的。这些原生态歌者的民歌演唱大多“永远不会重复”,这完全不是前面所说的对作品的自我处理能力,而是中国民歌特殊性的一个方面——即兴性和随意性。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的民族声乐成为高等音乐院校的一个专业。在当时缺乏教师、没有教材的情况下,学校请戏曲、曲艺演员或是民间艺人授课。虽今天高等音乐院校的民族声乐专业学生都必须接受“小三门(视唱、听音、乐理)”的教育,但某些作品演唱“口传心授”的教学方式以及戏曲、曲艺门派的唱腔“不可走样”的艺术把关还是延续到了今天。在这种教学、学习方式的影响下,很多学生还是根据模仿来学习、演唱作品,民族唱法声乐教师以“唱得越像原唱越好”为审美或曰评判标准的人不在少数。如此一来,学生很难有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解释、表现的思维或能力,民族声乐学生视唱能力的薄弱可能与“听会”作品有很大关系。民族唱法的歌者只有熬到有一天获得某种令人羡慕的奖项,才会达到或是被推到一种被模仿、被照搬的“段位”。

其实,模仿是学习艺术开始时的必经之路,但是当你长期奔跑在这条艺术道路上却依然靠模仿前行,就是一个没有自己思维意识的演唱者。有人说“能模仿就不错了,就怕连模仿都不会”,此话有一定道理,但要看站在哪个角度、看得多高、想得多远了。我更想站在声乐教师的角度告诉年轻歌者们:模仿可以不动脑子,但误仿却会付出代价,需要每位歌者仔细分析。这其中的悖论在于:所有误仿者都不清楚自己的误仿行为,如果知道是误仿就不会出现误仿。

我们今天足不出户便可以网约国内外的声乐课,观赏、查阅各种声乐文献。在这样方便的环境下,声乐学习切不可急躁、盲目,更不可追求旁人听不得而自己觉得“还不错”的声音。特别是在学习和观赏名家演唱的音像资料时,我们可以注意他们对作品整体掌控的技术能力,以及对音乐风格的把握、舞台表演、情感的拿捏等。但请不要模仿那些大家现场录像、录音时的某些闪失、过于个性的毛病,最不能模仿的便是他们的音色。这与我们中国戏曲的传统大相径庭,我们讲究的是行腔咬字、手眼身法步乃至音色,越像越好。这个问题虽然几乎是美声歌者们心知肚明的事情,甚至讲起来头头是道,但又是大家十分容易犯的错误。

我常常给学生们讲京剧名家马连良的一段趣事:一日,马先生赶场登台于京城长安大戏院,由于精神有点恍惚,一个“金鸡独立”没有一下站牢,单腿向后退了一步才得以站定。这本来属于大师失误,却被一些后来者视为“经典动作”不走样地传承了下来。中国民歌者中也不乏这样的后生,每每看到被称为老师的人以“难以属于乐音”或是“难以属于人声”声音指导教学,后生们却顶礼膜拜、拼命跟着模仿,我总是情不自禁地为后生捏一把汗。当然,中国爱听歌的百姓们也很不容易,当他们认可了某些歌坛名家的演唱后,便会以此为最高标准衡量其他歌者对同一首歌曲的诠释,如果音色不像、气口不同,甚至长音中的颤音颤得不够像名家那样接近大二度都觉得“没味儿”“比原唱差远了”。因此,后生歌者误仿美声名家失误或是毛病的例子,便数不胜数了。以至于在演唱曲目的选择上,也存在不管合适不合适都“名家唱啥我唱啥”“名家咋唱我咋唱”,哪怕是错的也要紧随其后的不良心态。

声乐教学应该因材施教,而不是像中国京剧行当那样师傅唱啥徒儿唱啥,师傅是黑头,徒儿便习黑头;师傅是青衣,徒儿便工青衣。声乐教师虽不像艺术指导(声乐钢琴伴奏)那样拥有较庞大的、各声部的曲目量知晓范围,但总要不断学习、开发教师自己声部以外声部的作品以用之教学,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对同声部、不同性别的学生施教,而不是局限于教师自己演唱的曲目范围和风格之内进行指导。这种状况的存在,应该是导致声乐学习者出现模仿窘境的另外一个原因。

为了尽可能不让年轻的歌者盲目模仿甚至误仿,声乐教师应该多给学生以正确引导,告诉他们去听哪些歌唱家的音像文献,在听的过程中要注意哪些问题,比如非意大利人、德国人、法国人、俄国人等演唱的非母语作品等。声乐教师的演唱示范更是对手下学生产生直接影响的模仿对象,在此教师要牢记“行为示范”和“行为世范”的重要,做好做人做艺的示范和世范,让年轻歌者有个准确的、不产生误仿的模仿样板。在一个充满山寨思维、热衷于模仿的声乐圈子里,我们呼唤并要积蓄创造、创新的意识和能力。

马金泉/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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