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考古团队最新成果重现两千多年前金石乐音
2023-01-18 19:02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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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雷、曹葳蕤、陈伟岸给编钟测音

被列为“百年百大考古发现”的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刘贺墓,自2011年考古挖掘以来,出土了1万余件珍贵文物,其中,总重超过120千克的黄金、五百余件(套)玉器等奇珍异宝引世人瞩目,也成为西汉时期贵族生活的佐证。而让音乐界关注的则是该墓出土的编钮钟、编甬钟、铁编磬等大量音乐文物,堪称21世纪初的中国音乐考古重大发现。

2017年起,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王清雷带领的音乐考古团队对海昏侯刘贺墓音乐文物进行考察,对所出土青铜乐器进行测音采录。近日,音乐考古团队发布测音报告,以及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一套14件编钮钟试奏的《沧海一声笑》等成果,让人们听见两千多年前金石乐器所演奏的音乐。

海昏侯可能是“音乐发烧友”

2015年11月14日,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刘贺墓主椁室开启,把这座沉睡两千多年的大墓带入大众视野。此前,海昏侯刘贺墓已经历5年的考古挖掘,2015年与南宋沉船“南海一号”考古并列为当年重大考古项目。

海昏侯国遗址公园博物馆

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1万余件文物中,包括金器、青铜器、铁器、玉器、漆木器、纺织品、陶瓷器、竹简、木牍等,种类齐全。对学界专家来说,丰富的出土文物是打开历史谜团的钥匙。“在我几十年考古工作中,海昏侯挖掘是最令人振奋的一次考古工作,整个考古过程中,不断地享受考古发现的惊喜,感觉到太幸运了。”国家文物局驻海昏侯考古专家组副组长张仲立说。

墓主刘贺是西汉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共27天。刘贺5岁在山东巨野昌邑国承袭父位,成为第二代昌邑王。公元前74年,因汉昭帝死无继嗣,18岁的刘贺在西汉国都长安由权臣霍光拥立为帝,在位27天,又在霍光罗织的罪状下被废,史称汉废帝。之后的11年里,刘贺被幽禁在山东昌邑王宫,29岁被封为海昏侯,移居今天的江西南昌,此后不到五年,就在封地去世,终年33岁。从“王”到“帝”再到“侯”,刘贺的人生跌宕起伏,令人唏嘘。

除了人们关注“王”“帝”“侯”的身份,刘贺生前可能还是个“音乐发烧友”。刘贺对音乐的热衷,在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音乐文物中可见一斑。

海昏侯墓出土单件编钮钟

海昏侯刘贺墓乐器库出土了大量乐器,包括编钮钟(14件)、编甬钟(10件)、铁编磬、錞于、钲、瑟、琴、排箫、建鼓和乐俑(36件),另外还有4件钟簴(jù)和2件磬簴。除了乐器库,海昏侯刘贺墓还有乐车库。2015年8月30日,海昏侯刘贺墓椁室南部甬道的乐车库出土一件甬钟,与于、镯(2件)为配套使用的乐器。“军旅乐器一般使用钲、铜铃等声音嘈杂刺耳的乐器,从来没有见过把甬钟用作军旅乐器的。”王清雷说,这可能是因为海昏侯刘贺喜爱音乐,而表现出的“音乐人”独特的审美追求——即使是军旅乐器也要“好听”。王清雷介绍,加上乐器库出土的10件编甬,海昏侯刘贺墓编甬钟的数量是11件。其中,4件甬钟破碎,现已修复完整,均失声不能测音;1件甬钟正面的正鼓部有裂纹,现已修复,尚可以发音;其余6件甬钟保存完好。11件编甬钟的钟腔内壁均有楔形音梁,调音方法为刻凿法。

三赴江西,采录出土青铜乐器

王清雷与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杨军讨论

2017年2月25日,王清雷带领音乐考古团队首次赴江西对海昏侯刘贺墓音乐文物进行考察,先参观了海昏侯刘贺墓考古发掘现场,之后到文物库房对出土的部分乐器进行考察,看到有一部分木质乐器(如瑟、建鼓等)泡在水池中,需要将来做脱水处理。

两天后,在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徐长青的陪同下,王清雷一行开始了海昏侯刘贺墓编钟的考察工作。徐长青亲自上阵与大家一同拴编钟、挂编钟。王清雷与助手对部分编钮钟和编甬钟进行测音采样,对其音梁和调音痕迹进行拍照并作相关文字记录。海昏侯刘贺墓音乐文物资料的整理与研究工作正式启动。

首次考察,考古团队注意到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的编列等问题。编钮钟共计14件,前13件钮钟器表面均有错金纹饰,最小的一件却没有错金纹饰,显然并非这套编钮钟所有,原因需要进一步考证。

由于有6件编钮钟借展到美国,首次考察仅对剩余的8件编钮钟进行了测音采样,其音色优美,音高准确,其正、侧鼓音的音程关系或为大三度或为小三度,均为可以演奏双音的实用器。同年7月,音乐考古团队再赴江西,由于6件编钮钟尚未归还,仍无法对海昏侯刘贺墓音乐文物做系统而全面的资料整理与研究工作。

王清雷、曹葳蕤、陈伟岸、张玲玲第三次给编钟测音

2018年1月20日,王清雷带领研究团队第三次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海昏侯刘贺墓所出青铜乐器做了测音采录工作。录音采样的环境必须安静,否则与钟磬音频同时采录的背景杂音将对钟磬的频谱分析造成很大的影响。因此,王清雷将测音采样工作安排在了晚上。在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库房里,王清雷、张玲玲、曹葳蕤、陈伟岸对海昏侯刘贺墓青铜乐器展开全面的采录工作。“试奏发现,编钮钟音列完整,音高准确,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王清雷负责用木质T形钟槌演奏乐器,张玲玲负责录音采样,曹葳蕤负责记录,陈伟岸、张玲玲负责监测。

试奏,是指通过使用文物原件或与当代某些乐器来共同演奏某些音乐作品,以此来考察这些乐器类文物的音乐性能。“这种试奏,绝对不是为了展示编钟、编磬文物原件的舞台表演效果,而是为了考察这些珍贵文物原件的乐器性能。”王清雷表示,试奏考察乐器性能,如音列、音高、音准、音色、旋宫及与其他乐器合奏的谐和度等,是完全基于音乐考古学术研究的需要,由此决定了其与当代的一些古乐团或雅乐团演奏在诸多方面的不同。在试奏中,研究人员要时刻谨记这些编钟、编磬实物所具有的文物和乐器的双重属性。“每一件文物都是惟一的,一旦损伤,均不可逆。”王清雷强调,文物安全始终要放在第一位,这是贯穿文物试奏工作之始终的原则。

“小黑钟”不可替代

海昏侯墓出土14件全套编钮钟

试奏时,音乐考古团队还发现,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一套14件编钮钟的出土排序存在错位。

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出土时完整地悬挂于钟架上,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其中,13件乐器表面均有相同的错金纹饰,排列在最后的“小黑钟”无错金纹饰。除三号位的编钮钟因破裂失声外,其余音色清脆悦耳,均可演奏。一般编钮钟按照音调的高低次第排序,经团队测音后发现,原排序第13号的钟音调最高,应与原排序14号的“小黑钟”调换位置。

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杨军说,这套编钟出土时就是挂在钟架上的,序号是严格按照原始位置编制的,排序的错位可能是在下葬时先将编钮钟从钟架上取下,再重新悬挂上去时挂错的。王清雷推测,也可能是古人重新挂好编钮钟后,发现“小黑钟”个头最小,以为自己挂错了,刻意将其调整到了最后的位置,因为一般钟体越小发音越高。

从器表纹饰和内壁音梁来看,“小黑钟”与其他13件编钮钟并非一套。有人推测,这是刘贺后人为了追求在编列上符合诸侯王的乐悬礼制拼凑而成的。因为,在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出土之前,南越王赵眜、吕王吕台、江都王刘非的墓中均出土了14件一肆的编钮钟,这表明西汉诸侯王级乐悬规制编钮钟的编列为14件一肆。

王清雷介绍,这件“小黑钟”是不可或缺的,不但将编钮钟的编列凑成14件一肆,还将整套编钮钟的音列补全,否则整套编钮钟就失去了演奏功能。汉代编钟传承了先秦编钟的“一钟双音”,失声的三号钟的正鼓音可用一号钟的侧鼓音替代,侧鼓音可用四号钟的正鼓音替代。有趣的是,“小黑钟”虽然与另外13件编钮钟的音列完美契合,但是“小黑钟”上的音在13件编钮钟上却没有相同的音可以替代。

听见历史的原声

王清雷从事音乐考古学研究二十余年,考察过大量精美而珍贵的古乐器文物,并深深被其所蕴含的古老而璀璨的音乐文化所震撼、所折服。如果能在博物馆这种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公众场合演奏古代礼乐重器,可以让广大群众通过聆听穿越千年的钟磬和鸣的原声音乐,真切地了解我国璀璨的古代音乐文化。他通过现场试奏钟磬文物原件,知晓它们的音乐性能,再依据将要试奏的钟磬的调性与音列,圈定试奏曲目的宏观范围。比如,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可以胜任当代由五声音阶构成的bE、bA、bB这三个调的歌曲,其他调的、由五声音阶构成的歌曲经过移调处理后也可以演奏。

王清雷希望试奏的曲目能在第一时间引起参观者的强烈共鸣,直击参观者的心灵。所选歌曲和器乐曲,除了调性与速度合适、旋律简单之外,还必须要关照作品的题材、体裁与风格。“选定的每一首作品都要雅俗共赏,切不可做成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

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刘绪探讨后,王清雷选取了《沧海一声笑》《梅花三弄》《在水一方》二十余首乐曲,用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成功试奏,也证明了这套编钮钟具备完整音列的演奏功能。

此外,伴奏乐器的选择也要出于学术的考量。海昏侯刘贺墓编钮钟负责演奏旋律声部,由古筝和箫演奏伴奏声部。之所以选择这两种乐器作为伴奏,是因为该墓出土有瑟和排箫,其中古筝代替瑟,箫代替排箫,尽可能地为听者营造与那个时代更相近的音响效果。

华伟团队设计话筒、录像机摆放位置

“编钟、编磬文物的试奏工作,为大众打开一扇了解古代音乐文化的窗户。”王清雷表示,这些文物原件都是在当时贵族的礼乐活动中使用过的乐器,其音阶、音高、音色基本保留着历史的原有样貌和特征,从而使人们可以聆听到几百年前或几千年前,穿越时空的钟磬和鸣的原声。“除了中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族群都不可能聆听到用两千多年前他们自己的金石乐器所演奏的音乐。由此,我们不禁由衷地叹服于我国古代音乐文化在世界上独领风骚的璀璨与辉煌,从而发自内心地建立起文化自信。”王清雷表示,后续音乐考古团队将在本次海昏侯刘贺墓青铜乐器测音工作的基础上,对这批青铜乐器开展乐学、律学和音乐声学等方面的进一步研究。

卢旸/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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