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瑞铠:中国小号界的师者|人物
2023-03-22 17:13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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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小号界,提起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冀瑞铠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教学方法独特,善于根据学生的不同情况有的放矢地进行教学;他教学严谨、负责,教学成果卓著,他的影响已经渗入中国小号的各个领域,中国各大音乐团体、国内主要音乐院校都有他的学生和足迹;他谈吐幽默、风趣,为人谦和,老同志和亲人们称呼他“阿铠”,熟悉他的人称呼他“老冀”,家长和学生称呼他“冀教授”,亲密学生则称呼他为“冀叔”“冀老爹”。这些人如果按师承关系的话可能是他的徒弟、徒孙甚至徒重孙。通过这些在中国各地的小号人,你可以感到冀瑞铠的教学对中国小号的影响所在。

放下小号又重新拿起

冀瑞铠1946年4月19日出生于天津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冀佩珂是一名土木建筑工程师,兄弟姐妹六人,冀瑞铠排行第三。当时中央音乐学院在天津,出于对音乐的热爱,冀瑞铠于1958年5月报考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然而到他被录取时,中央音乐学院已迁往北京。家里考虑到他年龄小,不同意他去北京上学,历来听话的冀瑞铠犯了脾气,坚持要去北京上学。这时中央音乐学院也发现了这位被录取的学生没有来学校报到,专门派了一位老师来到冀瑞铠家里做工作,家里最终才同意了他去上学的请求。1958年10月,在父亲的陪伴下,12岁的冀瑞铠踏上去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求学之路。

冀瑞铠入学后,最初师从黄日照学习长号,后被夏之秋选中转入小号专业。当时中国的管乐教学还处于起步阶段,缺乏系统的训练体系,有些现在看来非常简单的高音、耐力等问题都还没有科学的解决方法。当时几乎所有学习铜管的学生都要学习小号,如果高音和耐力解决了就继续学习小号,如果解决不了就改学圆号或长号。冀瑞铠经过了重重考验,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小号专业学生。在学校里,他如饥似渴地吸取着知识的营养,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吹号、学习、抄谱、练习钢琴。因为勤奋和天资聪明,他飞速进步,在附中时就将阿尔班的《小号-短号教程》基本完全演奏。他也称得上是小号学生里的全才,钢琴水平甚至可以为胡梅尔小号协奏曲担任钢琴伴奏。

冀瑞铠的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贵人,是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李昌荪。附中学习期间,冀瑞铠有幸被李昌荪收为义子。李昌荪对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的学业进步更是关心备至。在李昌荪的言传身教下,冀瑞铠的视野、眼界与对音乐的理解和品味都有了很大提高。

1964年冀瑞铠附中毕业,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他没有上大学的资格,而是到北京第三建筑公司当了一名电工,在那里一干就是13年。当时冀瑞铠买不起小号,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没见过小号,更不要说练习吹号了。没有了音乐,没有了小号,每天与他相伴的就是繁重的工作和一堆不会说话的工具、电线、电线杆……人生陷入了低谷,生活显得黯然无光。但他内心对音乐的热爱却从未停止,有时看到报纸上“音乐”这两个字,都会暗暗落泪。

冀瑞铠觉得这样碌碌无为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自修音乐学院的和声、作品分析等理论课程,并得到了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姚锦新的指导。后来他又拿起了小号,参加当时的业余演出和现代京剧演奏,还被借调到新影乐团参加电影《闪闪的红星》、新版《南征北战》和一些新闻电影的配乐录音。即便如此,等录音和演出一结束,他还是不得不回到他的电工岗位。

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1977年,由于中央音乐学院兼任小号教师的陈嘉敏去美国工作,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赵沨希望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他的工作。虽然冀瑞铠没有大学学历,但熟知他演奏和教学水平的夏之秋和陈嘉敏两个人都极力举荐了冀瑞铠。赵沨慧眼识人,力排众议,将冀瑞铠调入中央音乐学院成为一名小号教师。

海外学成潜心教学

改革开放后,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任教5年的冀瑞铠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春天。1982年,国家公派留学生出国学习,冀瑞铠得以赴奥地利维也纳国立音乐学院深造,跟随维也纳爱乐乐团首席小号阿道夫·霍勒(Adolf Holler)学习。

初到维也纳,冀瑞铠在宿舍里练习阿尔班教程中的幻想曲和变奏曲,由于演奏得非常流利,很多人以为他是来考文凭的,他也自我感觉良好。然而,第一节上课霍勒对他的演奏进行测评,除了音阶(手指灵活)以外,他的所有基础练习部分全部不合格。霍勒让冀瑞铠从阿尔班初步练习的第一课练起,他很困惑也很不服气。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对比后,他逐渐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当时中国的器乐教学主要以演奏练习曲、乐曲、协奏曲为主,侧重技巧,追求的是高、难、快,却忽略了如音准、节奏方面的基本功训练。这种认识上的缺陷限制了国内器乐教学的进步,也是中国乐队水平和世界一流乐队水平差距之所在。

为了能多学一点东西,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琴房,希望在老师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多得到一些指点;下课后也尽可能晚走,听霍勒给后面学生的上课。通过与霍勒的学习,冀瑞铠逐渐认识到国内教学在训练和意识上的不足,演奏意识也在练习中逐渐发生变化。同时他通过观察,注意到西方人和东方人嘴唇构造不同,由此造成小号演奏口型上的差异,于是他在口型训练上摸索出了一套更适合东方人的训练方法。这些新观念、新方法的掌握对冀瑞铠回国后的教学,以及提升整个中国小号教学的水准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除了在学校的学习生活以外,维也纳的音乐环境和艺术氛围也熏染着对音乐营养极度渴求的冀瑞铠。那里每天都上演着世界一流水准的音乐会、歌剧,而他也不放弃这些好机会,贪婪吸取这些艺术的甘泉。对这位来自中国的“大学生”,霍勒除了在生活方面给予关照外,更主要的是带他去旁听各种各样世界一流团体的排练和音乐活动,甚至连卡拉扬的排练都想办法带他进去旁听。每次说起这些往事,冀瑞铠都对自己的恩师充满感激之情。在这样的学习环境中,他逐渐理解了维也纳音乐的风格和德语语言的微妙关系,从而逐渐理解了音乐的分句和音乐起伏的关系。意识转变带领了观念上的转变,他的学习和训练也开始转移,从单一的小号演奏训练转向专业演奏和乐队训练齐头并进。

经过近两年半的留学,冀瑞铠不仅掌握了维也纳小号教学的先进方法,更学习到了西方先进的训练理念。带着他的硕士学位,带着他对小号教育事业的满腔热忱,带着他成竹在胸的施教计划和那些精神食粮——音响和乐谱、唱片,冀瑞铠回到了祖国。

科学教学法的形成与传承

回国后,学校让冀瑞铠担任附中管乐学科教研室副主任。他深感我国管乐训练与西方国家之间仍存在巨大差距,坚定了在教学中要实行双轨制的信念:学生从附中起即在主科专业教学的同时进行乐队困难片段训练,并将乐队困难片段作为教学的一部分来实行。这些今天已司空见惯的做法,在当时却是非常另类的想法。

冀瑞铠通过研究东西方人肤质和体质等方面的差异,形成了适合亚洲人的教学方法:建立正确的口型、有针对性地解决气息问题、建立正确的练习意识,以及科学地选择教材来训练学生的把握性和零失误的演奏意识。通过科学方法的训练,学生们无论在独奏还是在合奏方面的演奏水平都突飞猛进,再也不会因为音准不好而影响和声的共鸣,也不会因为节奏不准确影响相互之间的配合。这些科学的教学法现在已经被接受过他教学的学生们继续传承,广泛应用于全国各地的小号教学并逐步形成教学体系。

除了小号教学外,冀瑞铠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乐队训练中。当时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乐队(即中国少年交响乐团,简称少交)在“文革”后几乎陷于停滞状态,只在有活动或需要演出时才把排练排上日程。冀瑞铠恢复了少交的训练,将排练正式纳入主课教学中。开始时工作非常艰苦,从选曲、找乐谱、复印乐谱到请指挥、安排排练,都是他一个人来做。有时由于请的指挥不能来排练,冀瑞铠就自己上手指挥。由此,冀瑞铠逐渐胜任了指挥的工作,并用他教小号的方法训练乐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他玩笑地讲:“练来练去就把我给练成指挥了。”

工作期间他一直担任中国少年交响乐团常任指挥、艺术总监,由他发现培养的张艺如今已是中央芭蕾舞团指挥、艺术总监,浙江省交响乐团总监。每当那些活跃在世界各地交响乐团的前少交毕业生回到北京举行音乐会,看到冀瑞铠都会上前问候,感激地说:“今天取得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当年冀老师所做的工作。”这也是冀瑞铠非常欣慰的事。

事业上如鱼得水的冀瑞铠,这时也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他附中时的同学陈南岗走入了他的生活。陈南岗是钢琴专业,工作之余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辅佐冀瑞铠的小号教学上,她几乎弹奏过所有小号经典作品的钢琴伴奏。即便是在她担任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校长、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以后,她还是尽量抽时间给小号学生做艺术指导。

为了更好地普及先进的教学理念,冀瑞铠于1985年出版了小号教学光盘,通过讲解,演奏、讲述先进的方法,该教材惠及众多中国小号演奏者。他还和夫人陈南岗合作于2000年编辑出版《小号经典名曲集》(1)。1985年,冀瑞铠晋升为教授,职称评委曾这样评论他的教学:“中央音乐学院的小号教学自从冀瑞铠回国之后有了质的变化。”这是中央音乐学院对他多年教学的肯定。

退休后的事业新起点

从学生亲切的称呼“冀老爹”可以看出,冀瑞铠在学生的人生道路上除了老师,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那就是父亲。天津音乐学院小号教授陈锐每当回忆起在冀老师身边的点点滴滴,都感激不已。15岁时他第一次去冀瑞铠家上课,由于乘火车到得比较晚,上完课已近下午一点,冀瑞铠就用自行车带着他到学校附近的四川饭店请他吃午饭。这是陈锐生平第一次到大饭店吃饭,使他终身难忘。读研究生的时候,陈锐从天津乘火车去北京冀瑞铠家上课,每次上课基本都是一个下午,冀瑞铠从不计较时间。上完课,冀瑞铠怕陈锐赶火车吃不上晚饭,都会留陈锐在家吃晚饭,吃得饱饱的才让走。现在陈锐给学生上课也从不计较时间,到了饭点留学生在家吃饭也会跟学生说当年冀奶奶(冀瑞铠的母亲)对他说的那句话:“吃一口也是吃,吃饱了也是吃……”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一直影响着陈锐后来的人生,也影响着后来一批批的学生。

1991年,跟随冀瑞铠学习了15年的陈锐从天津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成为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二位小号表演专业硕士研究生。冀瑞铠和陈南岗都参加了陈锐的毕业独奏音乐会和论文答辩。2010年冀瑞铠“故地重游”,作为评审委员会主席参加陈锐的研究生胡秋岩的论文答辩和音乐会。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以他作为领军人物的中国小号教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小号演奏也有了飞跃式的进步。

2001年,陈南岗为照顾年迈的父母调到上海工作,冀瑞铠开始了京沪两地的“空中飞人”生活。2003年,他创立上海浦东“仲夏音乐会”,组建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吹奏乐团和交响乐团。2005年正式从中央音乐学院退休后,他在上海创建非营利的“冀瑞铠音乐培训中心”,完成了他从一个小号教授到一名音乐普及工作者的朴素转身。他以苏联音乐家协会主席卡巴列夫斯基为榜样,带领自己的部分弟子和招聘的老师从事起培养少年儿童的音乐活动,十几年来培养了上万名音乐爱好者。

除了指挥学生乐队,冀瑞铠还继续从事小号教学。他在上海收的小徒弟常懿丹,2012年在莫斯科举办的多克西策尔国际小号比赛中获得最高奖。另一个学生姚天浩也已从上海乐队学院毕业,进入杭州爱乐乐团并担任首席小号。虽然已是爷爷的年纪,但幽默风趣的他在孩子们心目中还是那个不老的“冀老爹”。2005年,他的学生陈光从维也纳留学归来回到中央音乐学院任教,同时担任中国交响乐团客座首席小号。冀瑞铠的教学理念和传统,正在中央音乐学院传承与延续。

刘淼/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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