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辰“对话晚期”钢琴独奏音乐会2023中国巡演将于7月1日启航并跨越国内19城。6月5日,在上海举行的发布会上,这位钢琴界的“未来定义者”向乐迷们介绍,这将是他的首个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巡演,也是他在时隔13年后首次将钢琴独奏音乐会巡演聚焦于单一作曲家的作品。“贝多芬的晚期奏鸣曲中,有很多内涵都和他本身的生命体验有关,比如带给了他勇气。”张昊辰如是说。
除了音乐上的拓展,张昊辰也在拓展自己的“音乐版图”,力求让更多城市的观众有机会聆听。经过长时间的紧张策划,此次巡演覆盖了更多新城市,巡演时间和规模都创张昊辰历年之最。本次巡演将分三个阶段展开:第一阶段从7月1日的承德阿那亚金山岭开始,经长沙、武汉、厦门、宝鸡、西安、南京、广州、天津、北京,至上海暂告一段落;9月22日,第二阶段巡演从最北端的哈尔滨起,取道沈阳,西行至成都;第三阶段10月4日从福州启航,历珠海、重庆、太原,最终在深圳落下帷幕。
贝多芬的“新约圣经”
57年的人生之旅中,贝多芬写出了32首钢琴奏鸣曲,它们完成于1795年至1822年,跨度长达27年。作为一名作曲家、钢琴家,这32首圭臬之作被誉为钢琴作品中的“新约圣经”。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24号、第29号与第30号、第32号诞生于贝多芬的人生中后期阶段,将在张昊辰的音乐会中分据上下半场。演出的曲目量可谓丰赡,张昊辰表示:“《降B大调第二十九钢琴奏鸣曲》(Op.106)和《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Op.111)一般不会出现在同一场音乐会中,他们都属于‘下半场’作品。但我认为把这两首作品放在一场音乐会中没有什么不妥,这恰恰展现了作曲家两种不同的心境。他在写《降B大调第二十九钢琴奏鸣曲》之前的一年内没有写过任何作品,对贝多芬这么刻苦的作曲家来说这绝不寻常,在这部作品后他的音乐语言发生了很大的转向。”而在《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里,张昊辰感受到生命的释怀,“好像他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再写了。在那之后,他的确也没有再写一部奏鸣曲,这部作品是贝多芬的一次小收尾。”
《升F大调第二十四钢琴奏鸣曲》(Op.78)的诞生正处于贝多芬创作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他在这部作品中对“古典风格奏鸣曲式”进行了重新思考,其部分风格超越了作曲家所处的时代。而这部钢琴奏鸣曲给贝多芬的启示,在某种程度上打开了他晚期创作的大门。从伟大的《降B大调第二十九钢琴奏鸣曲》开始,古典风格音乐的空间结构和想象力被前所未有地拓展,当中的“对立统一”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随后经过《E大调第三十钢琴奏鸣曲》(Op.109)以及《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贝多芬逐渐走入古典风格传统根基的深处,并在这“果壳”之中,尽可能将音乐语汇推向极限。
晚期风格的密码
我们总喜欢用“某某密码”来形容一位作曲家,尤其是音乐有一些晦涩的作曲家,例如布鲁克纳的全部作品,例如贝多芬的晚期作品。张昊辰对贝多芬晚期作品的喜爱由来已久:“我本身就很爱他的晚期作品,其中Op.111我还在我的母校柯蒂斯音乐学院的音乐会上演奏过。”
正如思想家萨义德所言:“贝多芬的晚期作品洋溢着一种对个人奋斗和不稳定性的新感受,那种不稳定性完全不同于《第三交响乐‘英雄’》和五首钢琴协奏曲那样的早期作品,它们都带着自信的友爱来对世界发言。贝多芬最后十年的杰作在这种程度上属于晚期,即它们超越了自身的时代,在大胆的和令人吃惊的新颖性方面走在了时代前面,而在它们描述了返回到或者回归到被历史无情的前进所遗忘或超过了的领域方面,却又晚于时代。”钢琴家布伦德尔在《贝多芬的新风格》一文中也曾表示:“资源的合成和扩张,是形容贝多芬晚期风格的最好描述。”
张昊辰结合作曲家独特的人生经历来理解贝多芬不同时期的创作,“早期的贝多芬是能听见的,中期的贝多芬或多或少能听见。但大家都知道,晚期的贝多芬真正完全丧失了听力。这和其他人的作曲方式不同,最后,他写出来的音符是沉默的,只是一个个符号。在其他作曲家,包括全聋以前的贝多芬那里,创作完可以很快核对自己的乐思和记谱是否一致——就像演奏一样,我想一个处理,我可以弹出来让自己听到,然后判断这样的写作或处理是否合适。哪怕一部交响曲也可以在钢琴上试验出来。但这在贝多芬晚期作品中无法验证。从这个意义上说,作曲真正变成了难以核对的密码。”
关于作品的气质,张昊辰表示:“贝多芬的晚期钢琴奏鸣曲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复杂的真实,我们已经没办法体验到他的生活,但是你却可以从他的作品当中感受到他同时存在的挣扎,既有勇气,还有孤独。它回溯古典,又毫无对古典风格的迷醉;它洋溢着表现力,却又拒绝让这些表现力与我们达成有效的共鸣;它否定观众,同时,否定自己。”
《演奏之外》与贝多芬
今年并非贝多芬大年,这场音乐会之所以聚焦贝多芬作品,和张昊辰去年出版了首部音乐随笔集《演奏之外》有关。书中记录了张昊辰习琴接近三十年来的部分感悟,以及从演奏者的角度关照“演奏之外”古典音乐的种种话题及人物。《演奏之外》出版之后广受赞誉,被不少读者列入年度人文书单。贝多芬在很多章节中不断出现,是很多作曲家的“镜子”,在写作过程中,张昊辰离贝多芬更近了,获得了观察他的新维度、新激情。
张昊辰独奏音乐会的一大看点在于他总会在音乐会前自己撰写一篇类似导聆的文字印在节目单上。不知这次他会不会将《演奏之外》中关于贝多芬晚期钢琴奏鸣曲的精妙论述用到这篇文字中?在《古典之死》一文中,他肯定贝多芬的现代性,从作品分析到精神内涵各角度试图理解晚期贝多芬:“贝多芬笔下的‘问题化’,并非如浪漫派那样,将问题不再看作问题——相反,他正是把一切问题都‘更看作’问题;如此,那最终的克服,才具有比以往都更迫切的力量解决,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必须如此’。”
张昊辰分析《降B大调第二十九钢琴奏鸣曲“槌子键琴”》(Op.106):“贝多芬在此放弃了使用属调,而采用了与降B大调距离最远的b小调来作为新的‘对立调’,并将它作为一根埋伏的线条隐在全曲中,只在最具戏剧性的高潮段落,作为对主调的反抗、否定,才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式地呈现出来。由此达到的戏剧性是惊人的。它并非以传统高潮的形态——乐思的持续推进、累积展现出。反之,是在乐曲的声响逐渐淡化乃至消失的那一刻,由那条埋伏在结构核心的隐形导火索……如果传统的高潮是自我肯定的,那么贝多芬这里的高潮则是一种自我颠覆——甚或,一种‘反高潮’,以暴露自身的做法否定了高潮,再通过这层否定,再否定了乐曲的主调音响。这就是贝多芬的天才——何止天才,更是一个形式主义的巨人。我不禁会想,是否只有听不见声音的作曲家才能具有如此空间化的视角……”
在发布会中,张昊辰表示:“作为演奏者,永远在用身体来接触音乐。声音是由你制造出来的。”更多他关于贝多芬晚期作品的见解还是要在演奏中体会。
张听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