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与绝望之间|乐评
2023-08-11 18:52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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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特莱西恩施塔特。在狭小的空间里,成百上千的囚徒每日在指挥家拉法埃尔·晒西特的带领下排演着同一部作品——威尔第《安魂曲》。自从1941年底,第一批犹太人被驱赶进这座超级监狱,这部《安魂曲》已经在此响彻了上千次。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演员如是。特莱西恩施塔特是通往奥斯维辛的中转站,每个人的命运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就已注定。当未来之门向人们紧闭,时间已不再有意义。“启示录”中的末日号角既是他们最后的呐喊,也是超越时间的希望之光。

1982年,在罗马。与祖国愈发疏离的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正在拍摄他的新片《乡愁》。故事的主角、音乐学家格尔恰科夫为研究18世纪俄罗斯作曲家索斯诺夫斯基的悲惨命运来到意大利,却深陷时间和空间的双重放逐。他与痛斥当下物欲横流的疯人多米尼克却志同道合,最终为了帮多米尼克实现那毫无缘由的预言,独自手持蜡烛穿过了干涸的温泉池。当他奋力将烛火置于对岸时,突发的心脏病使他忽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影片的首尾都伴随着威尔第《安魂曲》中的“慈悲经”,仿佛这一次大小调交替能够抚平时间与空间投射在个人身上的裂痕。

2023年,7月28日,在北京,中央歌剧院剧场,由杨洋指挥中央歌剧院歌剧团、合唱团、交响乐团,阮余群、牛莎莎、李爽、宋沣润担任独唱的威尔第《安魂曲》,同样令人倍感震撼。全曲被演绎得充满戏剧性,却不矫揉造作。在整体追求宏大深邃的同时,每个分曲又显示出鲜明的气质。“慈悲经”娓娓道来的诉说感、“震怒之日”的爆发力与悲剧性、“以泪洗面”的抒情与柔软、“永恒之光”的梦幻以及“圣哉经”中赋格曲的气势磅礴,都让人回味。

中央歌剧院剧场的声场环境也给这次演出增色不少。在每次“震怒之日”主题出现时,乐队与合唱队的极强力度,好像末日天使并非从天而降,而是从四面八方冲向地面,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但声音上雄浑却不失清晰,尖锐却不刺耳,把听者环抱在悲痛欲绝的撕裂感之中。天使的号角更是将几只小号置于顶层观众席的两侧,与舞台上的号角形成了多维声场的呼应。

几位独唱演员都有着上乘的发挥,尤其是在“以泪洗面”中,牛莎莎与宋沣润的演唱相当克制却又感情充沛,传递出对人、对世界质朴的悲悯之心。在“死亡”里,宋沣润则展示出歌剧般的巨大张力。在“羔羊经”中,独唱演员有限的力度起伏给了乐队足够的空间,使威尔第从朴素到深情的数次和声变换有了丰富的层次。而“永恒安息”中,阮余群的气息控制使整段音乐在时间上产生瞬时的效果,似乎整个世界凝固在了某一瞬间。通过同主音小调向大调的转换,在一个垂直的时间中实现了从绝望到希望的过渡。

乐团的表现同样可圈可点,尤其是在继叙咏“伏俯祈求”中,巴松的伴奏固定音形与声乐独唱之间的配合,给这种哀求增添了优雅而宽广的沧桑感。在“永恒之光”中弦乐的震音像一抹彩虹般附着在女中音长线条的旋律之上。最重要的是,首尾呼应的“慈悲经”和“永恒之光”,弦乐队一改该团此前松散的弦乐群奏效果,代之以极具整合度的丝线般的声音,配合着合唱队吟诵式的窃窃低语,好似悲剧已经过去,大幕却又刚刚升起。在威尔第简洁的平行六和弦加五度圈模进之下,平静哀婉,感人至深。

“圣哉经”中的赋格曲,乐队与合唱都使用了非常有弹性且结实的韵音法。各声部在主题明晰、此起彼伏的同时也没有失掉线条的气息感与连贯性,实属难得。

当然,演出很难做到完全没有瑕疵,如“祈祷”中几位独唱演员的音准都比较飘忽,“永恒安息”中合唱队与独唱家都略显疲态。但瑕不掩瑜,在国内现有的环境中,这是一场罕见的、高质量的大型合唱作品演出。

在三年疫情之后,很多人都在试着重新面对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生活,很多人也在告别过去的同时,重塑外在的自我价值和内在的自我认同。如何面对共同经历过的困难,又如何充满希望地面对过去,是每个人都在经历的心灵历程,在此之际,这首《安魂曲》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建立了桥梁,在痛苦中让人看到“喜乐”。

代博/文

张正东等/摄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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