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温展力创作谈:用音乐复沓中国传统审美
2023-10-28 16:22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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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温展力,作曲家,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管弦乐法教研室主任。主要作品有:音乐剧《π》、《第一交响曲“超级巨星”》、民族管弦乐《寄少年》、民乐合奏《拉弦乐小品三首》、中阮协奏曲《味道还在》、笛子协奏曲《江水又东》、巴松协奏曲《却是归鸿不能语》、合唱《天安门——太阳的广场》《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等。本期我们特约温展力撰稿,分享他创作内外的思考与心得。

近些年我的创作主要集中在交响乐、民族管弦乐与合唱领域。因为总会被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打动,所以自己主动想写的作品越来越多,也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更多地反映生活,更多地关注到社会中各色人群的真情实感。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中国传统文化兴趣越来越大,甚至感觉自己能做的也只是用今天的音乐语言去复沓中国的传统审美。以下就自己近期三部作品在创作时的点滴思考,缀句成文与大家分享。

《寄少年》

民族管弦乐《寄少年》是指定青少年题材的委约创作。在刚接到委约时我常想,人们习惯描述青少年的那些词汇,比如天真、稚嫩等,到底是一个孩子自己对自己的认识,还是一个成年人对自己少年时代的回忆呢?其实,一个孩子是不会觉得自己如何天真、如何稚嫩的,他们也许还认为自己挺成熟的。所谓天真或稚嫩,大概是每个成年人对自己年少时光的经验总结,是大人心中以为孩子应有的样子。假如用这样一种贴标签的方式为青少年去创作,恐怕孩子们也未必会真心接受。

在我努力沉下来观察青少年的想法时,发现孩子们常有两种心态:其一是“我想长大”。这是一种急于进入成人世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一种表达。比如孩子经常玩的“过家家”的游戏,比如模仿大人举止的所谓“小大人”的现象等等。其二则是“等我长大再说”。这是出于一种对成人的依赖及对责任的推卸与回避。孩子常犯的、在大人看来所谓“不懂事”的那些错误,可能都出自这种心态。

基于对孩子的这两种心态的认识,于是有了《寄少年》慢、快两个主要的音乐主题。速度较慢的主题若有所思,略带忧伤,是“我想长大”。而速度较快的主题尽显无拘无束,是“等我长大再说”。乐曲基于这两个主题展开。在作品完成时,我模仿王国维《人间词话》里的“三境说”写了作品介绍:“观古今中外,少年心境常有二。‘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此第一心境。‘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此第二心境。两种心境不分先后高下,常兼而有之。写一段音乐寄出这两种心境,寄给少年,也寄给你我的少年时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是白话诗中脍炙人口的名篇。诗人借用飘忽不定的风与梦这两个意象,来表达在人生彷徨时对生命的思索。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的彷徨时刻,都会有“在梦的轻波里依洄”的感受。我们也许能如诗中所言,遇到“梦里的光辉”。

虽然基于这首诗谱曲的音乐作品不在少数,但我还是想借题发挥一下,表达一下自己在人生彷徨时的感受。谱写这首合唱曲时,我主要还是遵循了中文艺术歌曲一直以来的创作传统:用音乐去刻画歌词所描绘的内容与意境,通过对诗歌意象的刻画来渲染音乐的情绪。其实,在音乐上刻画“风”较之“梦”更容易。风虽然也看不见摸不着,但多少还是自然界存在之物,可以通过观察来了解、熟悉;而梦完全存在于人的主观意识活动之中。用音乐来表现梦,除了不稳定的音响感受外,很难有一种普遍性的表达。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努力把风刻画好,让梦随风而至。既然在诗歌中,风就是梦,梦就是风,在风中就是在梦中;那么,在音乐中也应该如此。风和梦两者似乎有一种孪生关系。一个处理好了,另外一个也就自然显现了。

如若在合唱的人声部分用音响描绘的方式突出风的形象,会增加合唱的难度系数。故而我将风的形象刻画交由钢琴来多做一些。声乐部分还是采用传统的方式,通过旋律线的起伏、节奏的松紧、节拍的变化、声部的分分合合与互相交错、和声的张弛等方式来刻画那种飘忽不定之感。同时,我试图用钢琴来模仿风铃。比如开始处几个零星的和弦,好似微风轻抚、风铃叮当作响。到高潮处左右手交错的、快速跑动的琶音,好似狂风大作,吹乱了一群风铃。此外,钢琴部分也注意通过调性游移、织体进入位置的不断变换等手法来增加音乐的彷徨、飘忽不定的感情色彩。音乐的整体结构效仿《诗经》中常见的“重章复沓”的结构方式,将两段诗合并为一段音乐,六段诗歌共合并为逐渐递进的三个乐段。

《却是归鸿不能语》

一年一度的迁徙是候鸟生命中最脆弱的阶段。它们随时面临着来自自然环境的挑战与天敌的威胁。尽管每次迁徙都可能有去无回,但几百万年来它们从未放弃迁徙。它们依然年复一年地穿行在大洲、大洋之上。

巴松协奏曲《却是归鸿不能语》就是想借候鸟迁徙的故事,来说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遇到的生命故事:人总会为一件不由自己决定的事而付出无限努力。这种不问前程的百折不挠、锲而不舍,也是千百年来文艺作品争相讴歌的美德。这或许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种特殊品质,一种人性的体现。候鸟的迁徙恰恰与人的这一品质相似,所以被人赋予了特殊的情感内涵。

作品运用了古诗词中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表现手法。全曲展开一幅候鸟迁徙全景图:春天的湖面,露水滴下,泛起涟漪,一只大雁腾空而起,盘旋少时,带回春的消息,一群大雁拍打着翅膀随之而去。它们翱翔在高山之巅,它们穿梭在白云之间,时而在滩涂上留下稀疏的脚印,时而在天空中画出纷乱的曲线。它们会因遭遇天敌而四散逃窜,也会因环境恶劣而面临灾难。可即便如此,当灾难过后它们重整队伍继续朝着远方飞去。

在用音乐描写这些场景时,我试图将不同的场景按照距离感的不同分为远景(群鸟展翅翱翔),中景(滩涂嬉戏、空中盘旋、被天敌追逐),近景(一只鸟的内心独白)。而独奏巴松作为一只头雁或群雁的代表,通过不同形式的旋律线,来描绘各种飞翔、嬉戏、追逐与独白。巴松这件乐器音区宽广、低音浑厚、高音纤细,高低音区之间音色变化明显,与其他管乐器相比,更容易有大鹏展翅的形象感,更像一只可以跨越大洋的大鸟。乐队织体在进行一些音乐形象的刻画时,采用了“拟声”和“拟形”两种方式。所谓“拟声”就是用乐队织体去搭造一个“声景”,如湖面滴水声、鸟叫声、远处云层中的雷声等。“拟形”则是用乐队织体模仿某种形态,比如湖面涟漪、空中浮云、群鸟在天空翱翔、穿梭云间等。此外,作品还试图通过不同的音乐体裁来辅助音乐形象的刻画,如用花腔段来表现大雁一飞冲天,用宣叙调来表现云中穿梭,用小步舞曲表现滩涂嬉戏,用无穷动表现被天敌追逐等。这些不同的音乐体裁要么有其特定的速度节拍,要么有其特定的旋律风格,我将场景化的音乐内容融化在固定的音乐体裁之中,试图建立音乐内容与形式的双重逻辑。

温展力/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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