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自从专业学习指挥至今看过无数指挥家的排练，有三位指挥的排练印象深刻，并且对我从事职业指挥之路产生重要影响。这三位是夏尔·迪图瓦、卡斯普切克、丹尼尔·加蒂，他们是我见过的真正掌握排练技巧和能使乐队发生巨大变化的指挥。大学时代，因为一张帅气的指挥封面而买了一张雷斯皮基《罗马三部曲》的唱片，才认识了这位意大利指挥家丹尼尔·加蒂，后来看过他很多音乐会的DVD，对他的音乐品味和指挥艺术非常喜欢和敬仰。当得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邀请了加蒂来合作，笔者便安排计划来看排练，亲身感受、学习大师“塑造”音乐会的过程。

这次加蒂有三天的排练，他当天清晨5时才飞到北京，下午13:30准时出现在国家大剧院台湖舞美艺术中心排练厅与乐团开始工作，一直排到了傍晚五点半。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极其专注、严谨，第二印象是绝对具有明星气质但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大师架子，他就像是一位令人感觉很亲近的教授，谆谆引导，娓娓道来。笔者几乎观摩了三天的全程排练，与大家一起分享听排练的感受。

第一，加蒂对总谱研究深入。不知道这三部勃拉姆斯的作品他演过多少次，他只带着自己长长的指挥棒站上指挥台，乐团为他准备的总谱他在指挥过程中从来没看过，最多就是戴上老花镜看总谱给队员说小节数或是排练号。所有的要求都是直接看着队员提出的，谱子上标的重要标记他都会非常熟练地让乐团强调这些地方。这三部作品笔者也都学习过，虽然总谱上有清晰的力度、句法、速度标记，但加蒂能注意到更多细节，他还通过讲音乐、自己歌唱来让大家理解这些标记，而不是简单地提出这里弱一些、那里再快一点。Sotto voce（低声地）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他会意图非常明确地自己唱清楚他想要的感觉，再让大家演奏。个别地方他会让大家加上他自己的个人处理标记，当乐手们按照他的标记磨合几次后，都能感受到加蒂的艺术追求。

第二，加蒂对乐器演奏法了解深入。他是我见过最懂乐器法的指挥，为了想要达到他对声音和音乐线条的追求，总是在第一遍演奏时就让弦乐演奏家看着他。他用拿着指挥棒的右手模仿弦乐的弓子来指挥音乐，这样第一遍在弓法上大家就明白了他的要求，然后他停下来再跟大家强调一遍，同时对弓段、弓速都有明确要求。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弦乐演奏家们反应非常迅速，能很高效地完成大师的要求，有个别乐句在进行中笔者听着不舒服，也在思考是什么问题。加蒂直接告诉弦乐用第几根弦、第几把位、几指来演奏，揉弦幅度是什么样的，之后再来一遍，弦乐声部整个就像换了一支乐团，完全焕然一新。加蒂也会礼貌地跟大家说：“很好，好极了，谢谢。”还有一次加蒂对定音鼓的声音有自己的要求，演奏定音鼓的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刘刚，刘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在各大职业乐团敲，可谓经验丰富。换了两副不同硬度的鼓槌，都不是加蒂想要的声音。这时，加蒂突然跟刘刚老师说请您用更大一号（32寸）的鼓把音调到降b，果然效果完全不一样，跟管乐组合起来特别和谐。后来与刘刚老师交流时他也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懂行的指挥。

第三，加蒂的排练方式与安排富有成效。加蒂第一天来了之后基本全过了一遍，之后每天都会明确告诉大家他的排练曲目顺序，从来没有再连续一遍遍地过曲目。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每一个乐章，他都要用多于一个排练时间段的时间排练，每一个细节的要求都细致、明确。特别是他的分配器声部排练非常富有成效。他会按照配器的功能把相同的声部在一起排练，先把句法和音乐的要求讲清楚再一起排练，之后会再带上旋律主题声部组合在一起。最令人深刻的是，他在排练中会慢慢让大家感受到他对音乐和声音的标准，不知不觉乐手们也都会去往他要求的声音去靠，乐团的声音每半天都会有明显的变化。对于个别节奏困难的片段或是管乐和弦乐尤其发音不在一起时，他从来不会直接说，而是给大家讲音乐，然后用比拟的声音来给大家唱，最后不但问题解决了，音乐形象也改变了。

第四，加蒂具有高超的指挥技术和高品位的音乐追求。加蒂之所以能迅速高效地改变乐队的声音，他高超、准确的指挥技术绝对是最有效的保障之一，他是笔者见过的最会用指挥棒的大师之一。他的棒尖真的能传达清晰的拍点，同时还能传递细腻的音乐，左手的线条能迅速让大家理解他的句法要求。在排练中他预感到乐队节奏快要晃动时，会非常直接清楚地给出重要拍点或是直接打分拍，乐队一下就感觉极其有“安全感”，他真的是一位经验丰富、务实且能帮助乐队的指挥。本场音乐会应该是勃拉姆斯最具代表性、最难排练的三部作品，加蒂用自己超凡的音乐处理和华丽高贵的声音要求慢慢地引导着乐团去演奏音乐，大家已经都忘记了技术上的难度，这也是难能可贵的一点。遇到他特别想要的声音和处理时，他的双手能让你明显感觉到他的要求，也就是说他不是单纯地打拍子给乐队起拍，而是告诉大家他想要的音乐和具体的声音。他的双手极富音乐表现力，同时也能让人直观感受到他非常准确和务实的手势。

最后，想谈谈他的亲和力和低调。笔者见过无数顶级指挥大师，他绝对是最容易接近的大师。当加蒂得知我也是指挥同行后，主动伸出手来跟我握手，我说 “我是特意安排好了档期来看您的排练”，加蒂马上摇摇头，很谦虚地做了个鬼脸。他是一个忠实球迷，让我们大家给他在手机上下央视频APP，以保证他能半夜起来看意大利甲级联赛。每天早上我们见面互相问候之后，他就会跟我说他喜欢的球队国际米兰队昨晚有何精彩表现。加蒂排练间隙也不离开排练厅，总是跟乐队队员交流谱面上的问题，有时候还会走到声部谱台上亲自做标记。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对不同指挥要求的敏捷反应性和适应性也给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在加蒂的要求下乐团呈现出了一种色彩斑斓、对比强烈的乐团声音。明年，加蒂将走马上任近五百年历史的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期待他与古老的乐团擦出更耀眼的艺术火花。

刘沙/文

牛小北/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