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一张唱片时,总能看到一些评价,诸如唱片刻录了“历史的声音”,留存了黄金年代的风范云云。我原来对这些说法总不以为然,听完11月10日、11日两场费城交响乐团与两支中国乐团的交流音乐会,深刻感悟到音乐和历史息息相关,无论是从曲目的选择,还是演绎时心境的表达。
11月10日,由美国费城交响乐团、中国交响乐团、美国亚裔表演艺术中心联袂呈现的“跨越半个世纪的友谊”——纪念费城交响乐团访华50周年的音乐会上,中国交响乐团与费城交响乐团12位音乐家共同演出了中西合璧、诗乐交融的曲目。上半场选曲充满巧思:以伯恩斯坦《坎迪德》序曲开场,诙谐活泼,该曲突出华丽的配器和出色的打击乐效果,剧中第一幕歌曲动机迅速展开,激烈的快板结合美国音乐语汇充满着戏剧张力。第二首是华彦钧曲、吴祖强改编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费城交响乐团本年度的助理指挥特里斯坦·瑞斯·舍曼俯身做出轻轻弹指的动作提示大提琴弱起,相较原版,弦乐团的改编使之在悲凉上更显雄浑与孤寂。接下来“唐诗的回响”系列均为唐诗重新谱曲的作品,来自美国、英国、墨西哥、尼加拉瓜的7位青年歌唱家用中文演唱了以交响乐谱曲的4首唐诗名篇,分别是王之涣诗、埃文·麦克曲《登鹳雀楼》,张继诗、叶镭烁曲《枫桥夜泊》,骆宾王诗、陈童言曲《咏鹅》,李白诗、罗麦朔曲《将进酒》。《将进酒》的乐队声部像湖水从四周涌来,将大唐恢弘和浪漫铺陈在听众面前。这些作品在乐队写作上利落、直接,表面看似平缓柔和,实则暗藏诸多持续高音、不谐和和声、重音移位等“现代音乐”中的常见元素。唐诗意蕴在演唱者的演绎中显现,其“骨骼”与“血肉”相得益彰,破空而来。
在下半场李心草指挥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中,我分明感觉到了历史的声音。当代是未来的历史,我想,如果50年后的人们听到当晚的录音,也一定会把音乐的处理与当下的时代联系在一起。站在此刻,我一点听不出所谓“命运”的愤怒与倔强,与其说李心草借鉴了本真主义的演绎方式,对“命运”这个本来就不太可靠的题目去标题化,不如说在这一喜悦的、友好的时刻,他将这一情感饱满地注入在他指挥棒下的音乐中。第一乐章“三短一长”的动机冲劲十足;第二乐章中,不知是否是礼让坐在黑管首席位置上的黑管演奏家里卡多·莫拉里斯,李心草显然着意突出了木管声部的对位化旋律。对于第三、四乐章中,我甚至完全想引用1973年9月19日发表于《人民日报》、署名“中央乐团晨星”写就的题为《友好的情谊精彩的演奏——欢迎美国费城交响乐团》中的文字来评论,在那场音乐会中,由费城交响乐团指挥奥曼迪指挥了这部作品:“特别是第三乐章结尾向第四乐章胜利主题的过渡段落,激动的情绪不断高涨,音响和力度步步增强,直到顶点,整个乐队以最辉煌的音响奏出了壮丽的凯歌,令人振奋。”这完全是一首充满希望的、凯歌式的“贝五”。
11月11日晚,孙一凡与大提琴家扬·沃格勒、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有8位“费交”的乐手加入下半场演出。当晚曲目紧扣“故乡热土难忘”“儿时民谣曲调”两个主题,形成独特的音乐文化风貌。陈其钢《走西口》诠释了另类的陕北民歌,弦乐揉弦渲染苍凉与悲壮之感,曲目和声呈现紧张与纤细的听觉感受,显现出走西口的人们挥别家乡的离愁。第二首伯恩斯坦《嬉游曲》是游戏音乐的鼻祖,第三段“玛祖卡”还引用了前一日演出的“贝五”第一乐章中的双簧管独奏。现场乐团相当熟谙音乐风格的调换衔接,乐队与指挥对该曲的演绎可圈可点。孙一凡右手清晰的指挥技巧与左手饱满充盈的音乐充分调动起乐团的热情。下半场扬·沃格勒对德沃夏克《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有许多独到处理,乐队与演奏家的互示形成熨帖的音响效果。当晚扬·沃格勒状态极佳,让人感叹这是一位充满了幽默感与纯粹性的古典音乐演奏家。
1973年,费城交响乐团在指挥家尤金·奥曼迪带领下成为首个在中国演出的美国交响乐团。此后,乐团又陆续来华演出11次。本场音乐会是历史回响与时代嬗变的最佳体现。衔接在情与念之前,恰是中美音乐文化交集、交融、交流盛景的显现。盛悦人意,历史回响——世界人民生命的两端与一曲曲绚丽作品的跨时代演绎相勾连,探寻音符之外的美好情愫。
钱玉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