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鹿鸣》大家不陌生——中国本土第一位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屠呦呦的名字即来自《诗经》“小雅”第一篇《鹿鸣》的第一句“呦呦鹿鸣”。而这两天,《小雅·鹿鸣》再度出圈,是因为“玉溪童声合唱团”的演唱。人民网、光明网、新华网、澎湃新闻等大媒体皆有报道,“天籁”“惊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古韵传承”“建议上春晚”等说法泼天袭来。
不过,这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一个连环套式的误会。
第一环,是将教师合唱误会成儿童“天籁”。
网上流出的各种版本“玉溪童声合唱”《鹿鸣》视频都表明,其合唱部分全部是由成人完成——根据一些严肃媒体的报道可知是云南省玉溪市“聂耳教师合唱团”。如果《鹿鸣》合唱部分是由童声来完成,当然称得上“天籁”“水准极高”,并在音色上表现出极强的反差效果。然而并非如此,“童声合唱团”完成的乃是歌词齐读,齐读仅是作为教师合唱的背景,背景占时还很短。所以,《鹿鸣》火起来的是“排练手机录制版”:给小学生的镜头比较多,教师合唱时也主要是给的小学生画面。而到了“正式演出版”,教师和小学生共处一个画框,不容易引起误会,也就传播乏力了。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环误会,“惊艳”。将合唱部分视为儿童天籁,当然要惊艳一下。而到了正式演出版,很容易看出来合唱是由成年教师完成,我们哪怕还可以在朋友圈点赞说“水平挺好”,但也和“惊艳”没有多大关系了。
第三环,是将西化范式误会成“悠悠古韵”。
合唱这种艺术形式来自西方,这一点是常识。但是,我们不应该排斥合唱,而可以“拿来”,发展中国气派的合唱,积极探索合唱的中国风韵的和声配置、中国风韵的旋律进行。不过,《鹿鸣》并非如此,使用的乃是西洋调式、西洋风格的和声配置、西洋风格的旋律进行。简而言之,合唱《鹿鸣》歌词使用的虽然是中国古诗,但音乐并没有明显的中国古韵。
“古韵缺失”的问题在“排练版”中并不显眼,因为合唱伴奏只有一架节奏性的中国鼓,几乎可以说是“无伴奏合唱”。但到了“正式演出版”,和声性以及旋律性的伴奏乐器钢琴一出,古韵缺失就暴露无遗:西方乐器钢琴天然的台阶“蹦式”进行和中国音乐天然的水流“游式”“滑式”进行,即便不说是格格不入,也至少是貌合神离。
第四环,是将合唱误会成“纯音乐”。
合唱不是纯音乐,它具有文学性、表演性。而童声合唱的表演性尤其突出,中国古诗词合唱的文学性尤其突出。但这在中国古诗词童声合唱《鹿鸣》“正式演出版”中都不存在。《鹿鸣》原本是“音乐文学”的重要篇章,歌词中不仅点名“燕乐”这种中国古代音乐形式,而且在篇幅不大的歌词中出现了多种中国传统乐器:瑟、笙、琴(古琴)。合唱《鹿鸣》的作曲家研究过燕乐吗?我看不出来。更没看到琴、笙、古琴这些华夏乐器在合唱《鹿鸣》舞台上的出现和演奏。
第五环,是将音乐“专业性”误会并等同于作品感染力。
与“排练版”相比,“正式演出版”的《鹿鸣》更具音乐专业性:加了“乐器之王”钢琴,乐曲前面加了8秒学术风格表达的引奏,演出人员的身姿更为端庄……但是,随着这些音乐专业性的增加,不仅丢失了流量密码,也丢失了作品感染力。
我对2022北京冬季奥运会开幕式上,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演唱的《奥林匹克颂》印象深刻,也拍手称赞。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合唱水平高,而是这44个合唱队员都来自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镇的普通农村家庭。“马兰花”就合唱水平来说较为业余,不说和北京市的超一流小学生合唱团比,甚至也达不到北京市一般性的小学生合唱团的水平。但这在奥运会的舞台上并不太重要,并且他们还契合了奥运会的“业余”精神(奥运会的初心是所有人的身心健康,所以曾在很长时期内禁止职业运动员参加)。尤其是,“马兰花”提醒我们将目光投向长期被忽略的乡村美育,以及提醒我们,艺术具有多种样态、艺术本身需要反思(就像杜尚的《泉》),功莫大焉。
就更专业的正式演出版《鹿鸣》来说,儿童在画面中的地位降低,中国鼓的风采被西洋钢琴掩盖,音乐上加了一段西方古典音乐现代派莫名其妙的前奏……最终,将大众的“村小期待”实现为“地级市一流水准”。
和不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