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华彦钧)是中国近代代表性的民间艺人,时至今日,他更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要符号,由他所创作二胡名曲《二泉映月》(下文简称《二泉》)蜚声海内外。鉴于阿炳与《二泉》的文化价值,对于该作品的不断诠释应是不同时代演奏者与研究者的文化自觉行为。聆听当代不同演奏家的《二泉》版本,与阿炳原始录音版本相比较,我们会发现阿炳录音的演奏速度偏快,但当代演奏家《二泉》的演奏速度偏慢。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二者演奏速度的快慢差异?
《二泉》热议猜想
目前,《二泉》依然是民族器乐演奏中经常出现的传统曲目。演奏《二泉》成为了每一位二胡演奏者的规定动作,这不仅能体现演奏者对传统曲目掌控的功力,更能彰显二胡音乐代代相传的乐脉。鉴于此,我们还需对这首作品进行更为深入的演奏诠释与探索。
从音响及其他文本来看,处于当代的我们,客观地了解阿炳吗?对阿炳音乐的认识与探索,何时开启并达到高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值得注意的是,从大数据(知网)上来看,相关研究集中开始于1979年后,由此开始了对阿炳与《二泉》音乐的探索。此外,另外一个事件值得关注,在1978年发生了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当年在中央音乐学院聆听《二泉映月》时泪流满面的事件。从研究开启时间与事件时间我们可以发现,二者极为接近。因此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即我们对《二泉》音乐价值的认识,并不是基于对此自觉性的挖掘与客观性的认识,而是源于他者——小泽征尔对《二泉》的态度与理解,进而引发了中国音乐界对《二泉》的热议。这样的情况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部分人对阿炳与《二泉》研究的价值取向。
为何阿炳的录音速度并不慢
聆听当代不同演奏家的《二泉》,与阿炳原始录音版本相比较,均慢于阿炳原始录音的演奏速度。阿炳演奏《二泉》的速度约为每分钟48左右(以四分音符为单位),而在其他的演奏版本中,如在闵惠芬1993年出版发行的《闵惠芬二胡精曲选专辑》中,《二泉映月》的演奏速度为37。
1998年,宋飞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该作品的速度是37。2021年在“民乐永恒经典”中,于红梅演奏《二泉》的速度约为33。2022年,姜建华在“弦蕴中西”二胡室内乐音乐会中演奏《二泉映月》的速度约为33。在《二泉映月》改编作品中,2019年3月6日,在国家大剧院“红妆国乐——李焕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大型民族音乐会”上,中央民族乐团演奏乐队版的《二泉映月》,整体演奏速度为39左右。青年作曲家韩中岩全新编配二胡与胡琴四重奏版的《二泉映月》,赵元春领衔“弦之语胡琴重奏组”首演,速度约为34。而由储望华改编并演奏的钢琴曲《二泉映月》,全曲速度为48至52。
可以发现,当代不同版本的《二泉》演奏速度绝大多数慢于阿炳录音原版速度。虽然钢琴改编的《二泉》速度与阿炳演奏速度相近,但笔者以为这更多是由于钢琴乐器构成的原因致使其演奏速度较快。事实上,时代仅是造成速度快慢的一个因素。从美学角度来看,演奏的快慢问题不仅是音乐情绪与旋律等自律性的要求,也是演奏者主观体验与感受的结果。
当代二胡演奏家多将阿炳的《二泉》指向了“悲美”,如赵元春在其文章《阿炳二胡艺术的“悲”之美》中认为,阿炳留存至今的三首二胡曲《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充满了崇高的悲剧美色彩。也有学者从其他角度探寻该作品的立意,如乔执的《以“意境说”探寻〈二泉映月〉的韵外之致》从标题的角度解读该作品;王娈的《大道之乐、希音于天地——谈〈二泉映月〉中的国乐与哲学》则从“道”意的角度重新诠释了该曲。然而,以上研究或多或少在文献与音响的探索方面存在缺失。
如果说阿炳的《二泉》存有悲剧之美的风格,从演奏速度与美学上来考虑,演奏上应是偏慢的。但为何阿炳的录音速度并不慢呢?不仅如此,如果我们将该作品的立意定位于“悲苦”,从演奏的方式与体验上来看,为了突出悲凉、痛楚的情绪,演奏速度放置在40以下是较为合适的;同时,乐句的划分是以长乐句为主,这样的划分有利于悲苦情绪的抒发,但是不易突出阿炳《二泉》演奏中的重音。相反,我们将速度提升至48左右来演奏,会发现乐句划分变短,乐曲中的重音自然而然地演奏出来。而且,阿炳的《二泉》从听觉体验上来看,确有爽朗与豁达之感。所以,从演奏技法与感受来看,以悲美的角度来解读其风格与内涵,解释阿炳演奏《二泉》速度问题,显然行不通。
阿炳痛苦吗
依据以上的分析,参看其他文本材料,我们可以推断当代二胡演奏家的《二泉》偏慢,以及形成以悲为基调演奏的内在原因,可能是由于二胡演奏家们将《二泉》与其所在的时代背景相联系,加之特殊的国情与观念,如阶级、压迫、新旧等,进而在主观情绪上将其定位于“痛苦”。那么,阿炳痛苦吗?
参考相关历史文献,我们可以了解到阿炳早年家境殷实,中年家道败落,迫不得已去沿街卖艺。从其相关经历看,阿炳的确是痛苦的,但是这样的痛苦并不全然来自于时代,而是在经历生活落差化的比较中产生,这样的痛苦与时代所赋予人的痛苦不同,而痛苦的来源不同,其所表达的方式也会有差异。此外,还有一点值得关注,早年间,阿炳还从艺于雷尊殿道士,学习道乐,并参与到道教的科仪等。我们可以猜想他也许能通过“乐”触及到“道”,而中国的儒释道彼此间相互渗透,相关经历可能为他及其音乐注入了“道”的灵魂。并且,通过苦、乐的更迭与体验,阿炳早已不堪于人间,或许“化羽升仙”已成为他的目标,解脱成为他的人生理想。因此,透过录音,我们能听到他的《二泉》录音速度较快,风格苍劲,并没有过多的映射出悲、痛,相反,乐曲的演奏也较为爽朗。
武断地将阿炳与《二泉》定位于“悲苦”,是难以解释阿炳原始演奏录音速度问题的。阿炳的《二泉》并没有指向“悲苦”,而是有着对于“悲苦”的超越,“化羽升仙”也许是阿炳人生终极的理想,反映在其音乐作品中的内涵应是超脱的。这也许就是为何在其录音中,演奏速度稍快、音乐情绪爽朗的原因。
在音乐演奏中,我们可以加入自身对音乐的理解,但这样的理解应是建立在音乐事实的基础上。笔者基于音响角度,并结合文献、形态等其他文本资料进行了互文化处理,希望能让我们贴近《二泉》创作的初衷,客观地理解作品,进而依据客观事实进行更好的二度创作。当然,本文中的思考方向是否是音乐事实还需验证,但也能为演奏提供可以参考与诠释的维度。
杨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