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2日傍晚，静谧的北京中山公园暮色氤氲，爱乐者们匆匆穿过这座600年的皇家园林，赶去聆听久负盛名的塔利斯学者合唱团的天籁之声。

该团由英国指挥彼得·菲利普斯创建于1973年，凭借自主品牌Gimell的唱片发行与每年约80场的音乐会，迅速跻身全球最优秀的合唱团之列。在50年的发展历程中，塔利斯歌手不断更新换代，始终保持十个声部的常规，乐团指挥菲利普斯作为灵魂人物一直活跃在舞台上。他所秉持的平衡、精准、清晰与线条流畅的演唱原则赋予了塔利斯合唱团独一无二的声音特质。尽管合唱团以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杰出作曲家托马斯·塔利斯的名字命名，但此次中国巡演并未演唱他们最擅长的塔利斯或都铎王朝时期的合唱作品，而是以古今贯通与交互对话的曲目设计为我们呈现了一台既古又新的音乐会。

开场曲目《日心说》是2022年委托当代作曲家大卫·朗专为合唱团而作，内含五首歌曲，其创作初衷是与文艺复兴作曲家安托万·布律梅尔的《地震弥撒》（五乐章、12声部）相呼应，古今两首乐曲可在演出中穿插进行，但在本场音乐会中只唱了朗的作品。朗在五首歌词中重写了伽利略、弗朗西斯·培根、诗篇19以及柏拉图《理想国》中与太阳有关的文本，以长篇大论探讨了人类在探索真理途中遭遇的坎坷与对人性弱点的反思。第一首《我们所知的真理》取自17世纪提出日心说的自然科学家伽利略，音乐以独唱男低音的宣叙调为主，旋律在五度与级进之间重复萦绕，自第二段起，“合唱”歌手以碎片式的单词念诵作为男低音的前导，偶尔扩展成独立的旋律声部。在第三首《太阳颂》中，我们初次领略了塔利斯女高音的绝妙和声，在六声部合唱密集的宣叙织体中，两位女高音以持续交替的长音飘荡在上空，象征着“太阳从天这边出来，绕到天那边”（诗篇19.6）的宏大景象。

《日心说》之后的五首合唱均是英国复调牧歌，该体裁盛行于文艺复兴盛期的英国。两对同名歌曲《当大卫听到》和《银天鹅》均与死亡、永别的主题有关。嵌在两首歌曲中间的是文艺复兴作曲家约翰·威尔比的六声部牧歌《甜美的夜晚，请留步》。在这几首悲歌性质的牧歌合唱中，塔利斯歌手以完美的声部平衡与气息控制，将痛苦忧郁的情绪娓娓传达给听众。

如果说上半场以严肃、哀婉的暗色调为主，那下半场的曲目则是斑斓有光的。“莎士比亚”是此时此刻的焦点，也是英国文艺复兴的最大骄傲。开场曲目《别再怕骄阳如火》取自莎翁戏剧《辛白林》，曲调则来自16世纪罗马作曲家阿莱格里的《求主怜悯》。指挥菲利普斯将歌手分置于音乐厅三处不同位置，舞台上一处，二楼观众席的两侧各一处，从而将观众围在多个声部中间。乐曲后半部分的High C是考验合唱团高音水平的试金石。站立于二楼右侧的女高音歌手，柔韧有力的声线完美演绎了什么是天籁之音，数次复现的High C旋律几乎听不出任何瑕疵，借助音乐厅高处的空间共鸣，其声音的清澈度与穿透力甚至超过了Gimell的唱片录音。这首乐曲一扫上半场的黯淡，赢得观众的热情欢呼。

其后的《莎士比亚诗歌三首》出自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作曲家沃恩·威廉斯。三首歌词取自莎翁的《暴风雨》与《仲夏夜之梦》，威廉斯的音乐深受英国民歌的调式和声与法国印象派音乐的影响，在这场以宗教合唱为主的音乐会中，他的三首短歌在风格上独树一帜。第一首歌曲《五噚深处》的节奏、和声与音乐意象充满变化，男女声部灵动地对比交替，“叮-咚”衬词与下行三连音的句尾音型，有着浓郁的民间气息。第二首《高耸的楼台》倒是接近庄严的宗教合唱风格，第三首《翻山越谷》是全场最朴实、欢快的一首世俗歌曲。

下半场最后三首歌分别来自19、20、21世纪的三位英国作曲家。八声部牧歌《放一束花环》是音乐会终曲，其宁静悠长的拱形线条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具有显著的“帕莱斯特里纳风格”。这一夜，塔利斯学者合唱团将中山公园音乐堂变成了一座由声音建筑的大教堂。曲终，指挥菲利普斯张开双手，仿佛在放飞一只白鸽。

班丽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