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音乐为何广受青睐?除却那些经典的、令人难忘的旋律之外,更多的还在于浪漫主义作曲家以有别于前辈们的非凡才华,将多面人性以浓墨重彩的方式细腻地加以刻画。3月30日晚,中国交响乐团联袂美国指挥家米哈伊尔·阿格列斯特在北京音乐厅上演“上下求索交响音乐会”,将浪漫主义的不同阶段呈现出来。
有些意外的是,上半场的开场曲选择了德沃夏克的降A大调《斯拉夫狂想曲》(Op.45)第三首。这是一首很少能听到的作品,与那些脍炙人口的《斯拉夫舞曲》(Op.46)同为1878年创作,但更为冷门。全曲听毕也是略显乏味,难觅德沃夏克以往的豪迈和粗犷,但其实已是整场音乐会中气质较为明朗的作品了。这并不是德沃夏克最好的作品,笔者在闭目聆听之际甚至能预判到其后的和声进程,兴致索然。
暖场过后是由美籍钢琴家黎卓宇演奏的肖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作品与第一首的调性同为关系大小调,因此朦胧和暗淡的调性感依旧得到延续。作为年轻才子的典范,黎卓宇的演奏向来自然、美好,亦具备激情和想象,他的年龄与肖邦写下这部作品时的年龄相仿,同有一种年轻人在感受世界时所独有的思考和力量。
黎卓宇凭借这种思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部作品在色彩上的微妙之处,随之带来的戏剧性也很好地在乐队中得到了呼应与承接,整部作品被演绎得华丽而舒畅。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仍是21世纪年轻人诠释的肖邦,两个世纪之前的精神气质早已遍寻不见;鉴于当今语境下肖邦已在古典音乐与泛娱乐化的界限上徘徊,这一版本的演绎隐去了一些谨慎和绵密,由热忱和明快领先,却也不失为一种全新的理解。相较之下,笔者倒是极为期待他演奏的格什温《蓝色狂想曲》或《F大调钢琴协奏曲》。谢幕后加演的三首小品亦充满了调性上的晦暗:肖邦第14首《降e小调前奏曲》(“海上暴风”)与第15首《降D大调前奏曲》(“雨滴”)拆分了原本各自搭配的关系大小调,莫什科夫斯基《F大调练习曲》唤起了不少听众在孩提时代考级演奏这首作品的美好回忆。
下半场曲目的编制与时长都得到了明显的扩展。首先演奏的是波兰作曲家卡洛维茨在20世纪初所创作的三乐章交响诗《永恒之歌》。此作一改先前肖邦作品的典雅细腻,反以象征性主题与民间素材贴合当时风靡欧洲的瓦格纳风格,从中能够听到对布鲁克纳、理查·施特劳斯、马勒等德奥作曲家乐队创作细节的回顾。除却创作技术,各乐章的题目“永远憧憬之歌”“爱与死之歌”“永恒之歌”也浸润着如《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般的情感审美。作品中饶有趣味的一点在于第三乐章的首尾出现了泛音列的音高构成,色彩轻奇。能感受到乐队铜管对于音色的把控和调整,在结尾处走向“永恒”时已然留有张力的空间,让我们无法设想:假如卡洛维茨活到“一战”后,是否还会继续顺应德奥风格而走向调性瓦解。33岁的他因雪崩事故而早夭,令人扼腕。
全场最后一部作品是柴科夫斯基的《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3月9日的北京音乐厅上演了老柴的“小协”和《f小调第四交响曲》,可被视为老柴风格的代表,一挥而就的浓烈和纯粹。但《弗兰切斯卡》中的疯狂与惊愕,却并非典型的“柴氏风格”。作品中巨大的怜悯之情结合着铺天盖地的半音化音调,勾勒出令人震颤的地狱场景,指挥阿格列斯特显然抓住了这一特征,狂风卷席之时兼顾着乐队的层次与律动,共同朝一个方向有力锤击;中段的爱情主题犹如暴风眼中的短暂宁静,令人难忘。作品结尾的狂飙突进和打击乐声部狂暴的敲击则是这部作品惊天动地的结论。
音乐会以“上下求索”命名,或许是因为二十岁出头的肖邦远离故土、独闯巴黎而“上下求索”,或许是因为放弃法律、选择音乐的柴科夫斯基在教职与作曲家之间来回辗转的“上下求索”。应该看到,整场音乐会的四个作曲家都与斯拉夫民族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他们远离欧洲音乐中心,面对异国同行的丰富经验和优秀成果,从中踏出一条属于自己个人和本民族的道路。本场音乐会的作品中有两部早已成为经典音乐文献,不仅是“民族的”,也是“全人类的”,直至今日,依旧常演不辍。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不同的领域中不断求索,这亦可谓一种对本场音乐会的解读。
巴迪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