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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丝竹,作为民间器乐的一个乐种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身具备有别于其他乐种独有的、鲜明的艺术特征。简言之:不是所有江南风格的、用丝竹演奏的乐曲都可以称之为“江南丝竹”。
近些年来,我看过不少江南丝竹的演出,以及一些单位团体的非遗传承项目。一些称之为“江南丝竹”的曲目,虽然风格是江南的,也用丝竹演奏,但缺少了江南丝竹特有的个性。有些曲目只能说是一般的民乐小合奏,冠以“江南丝竹”四个字有些名不符实。那么,什么是江南丝竹的特有个性?以我之见,应该有以下几个特点。
演奏表演上的特点:
灵活性与即兴性
丝竹乐来自民间、植根民间,演奏上的灵活性与即兴性是它独有的艺术特点之一。中国的民间音乐,素来是“曲无定谱、死谱活奏”,但现在众多所谓的“江南丝竹”:曲目是定腔定谱,演奏者们正襟危坐,每人面前一个谱架,演奏时一丝不苟……江南丝竹以往的记谱都是采用工尺谱,工尺谱相较简谱来说更为“活”一些。而且,以往很多民间乐手不识谱,这些不识谱的民间艺人能从事这个行业,那一定比较聪明并且很有悟性。这些乐手长年浸润于民间音乐、江南丝竹的氛围之中,曲目早已烂熟于心。他(她)们往往会根据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心情,在演奏时会充分体现出灵活性和即兴发挥的成分。虽然万变不离其宗,但每次演奏都会有不同的变化,体现出江南丝竹这个艺术种类的民间性和娱乐性。
中国戏曲、曲艺、民间音乐中,各种乐谱对演唱和演奏者留有的余地比较大,所谓的“死曲活唱”“死谱活奏”“框格在曲,色泽在唱”等,都是对这样现象的阐述。这种“活”必定是长年积累的结果,是自然而然从心底流露出来的,而不仅仅是演奏者通过视奏,排了几遍、合了几遍就能体现出来的效果。最起码在表演上不应该设谱架,曲子记熟了一定比看着谱子演奏来得“活”一些。各种乐器灵活自如地依据一定的规律特点相互对比烘托,默契协调。乐手在舞台上也彼此有充分的交流,其乐融融。表演上体现出灵活性和即兴性,才能获得独特的韵味。而定腔定谱必然会丧失掉这些个性。
有的乐队形式上虽然不用谱架,但演奏出来每次都一样,实际上是背熟了的“定腔定谱”。灵活与即兴实际上是一种能力,但当前江南丝竹乐手大都缺乏这种能力。在江南丝竹传承、发展的探索中,这种活态的东西应该保留下来,应该有所体现。
织体写法上的特点:
以支声复调为主
江南丝竹以齐奏为主,各个声部既富有个性而又互相和谐。其技法丰富多彩,变化层出不穷,支声性复调的织体写法是它的基本特点。讲究“你繁我简,你高我低,加花变奏,嵌挡让路,即兴发挥”,显现出“小、细、轻、雅”的艺术风格。江南丝竹各个乐器的声部进行,应以线条性的支声复调为主。这些声部求大同存小异,像各色丝线绞合起来的彩带一样。如何拓展江南丝竹的织体写法?可以在这方面作些尝试,但应慎之又慎,至少能看到、听到江南丝竹与一般民乐小合奏的区别。
现在的很多称之为“江南丝竹”的乐曲,织体常会出现一些不应该属于这个乐种的东西。比如一个引子,笛子独奏,其他乐器奏一个和弦震音作为背景;一些声部在演奏旋律时,一些声部在奏后半拍各种节奏型的柱式和弦,或者作些分解和弦式的伴奏织体。虽然这些手法在民族器乐中较为常用,但它毕竟不是江南丝竹应有的特点。我看到不少有影响的音乐家,在为地方院团、民间社团排练的江南丝竹曲目中,以及出版冠名以“江南丝竹”的曲谱中,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现象。
之所以称之为“江南丝竹”,就有必然与其他乐种不同的地方。应该让观众在传统音乐的百花园中一眼就识别出这支与众不同的花朵,如果没有这些特点,就会混同于一般的民乐合奏了。
曲体结构上的特点:
板式变化和曲牌联缀
江南丝竹的音乐结构主要有板式变化和曲牌联缀两种类型,与戏曲的两大音乐结构有所类似。尤其是板式变化手法最有特点。它往往以一个曲牌为母曲,以放慢加花或加速减字的手法发展为几首独立乐曲。如民间器乐曲牌《老六板》演变出《快六板》《中六板》《中花六板》《慢六板》,演变的程序是由快到慢,由简到繁;也可以倒过来演奏,由慢到快,由繁到简。这体现了它的民间性、灵活性、即兴性。我们在编创江南丝竹的新曲目时,要充分考虑到这种曲体上的传统。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城乡社会的发展,江南的生态环境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江南丝竹在传承中,无论是演奏方式、织体、曲式,还是乐队的编制等方面,都不能一味地要求它一成不变。江南丝竹要发展就需要探索和创新,需要融入与时代合拍的音乐元素,创作出既有传统特色又具现代气息的新江南丝竹,让更多的年轻人来接受它、喜欢它。当代作曲家的加入,为江南丝竹增添了活力,涌现出不少新作品。同时也看到不少问题,一些作品个性不明,缺乏江南丝竹特有的个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南丝竹,只能称其为新民乐或民乐小合奏。
新江南丝竹的探索和创新必须建立在充分了解、熟悉、尊重传统的基础之上,不能仅凭符合“江南”的、“丝竹”的这两个方面来要求。而且这种探索和创新应该循序渐进,面铺得不要太大,一次求变的要素不要太多。江南丝竹艺术特色中最具辨识度的文化基因,我们必须在传承和发展中继续坚守,创作出从形式到内容都具备这些艺术特色的新江南丝竹。
周友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