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浩然《英雄》气,千里快哉《武侠》风|乐评
2024-07-26 22:17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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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作为中国古典文化的独有记忆与符号,从荆轲、聂政与专诸舍身行刺,到七侠五义的民间传奇;从兰陵破阵、太白长歌,到少林拳法、武当太极……这些经由岁月积淀而来的侠义想象,全然在金庸笔下,在郭靖、杨过、张无忌、乔峰、段誉、虚竹等英雄的书写中,现身为荡气回肠的侠义江湖。适逢金庸百年诞辰与“2024上海夏季音乐节”闭幕,7月15日,余隆执棒上海交响乐团登台捷豹上海交响音乐厅,在《英雄》与《武侠》的管弦金石之鸣中,让申城观众再次梦回那有关江湖的仲夏夜。

谭盾是武侠音乐世界的常客,有着“武侠三部曲”之称的《卧虎藏龙》《英雄》与《夜宴》常年为武侠与爱乐者津津乐道。当晚首演的小提琴协奏曲《英雄》即是基于同名电影配乐编配而成。小提琴协奏曲版本基本承袭了原曲的叙事逻辑,第一乐章亦以一段亘古悲凉的音调引入,但融入了更多当代技法,例如以琴弓击弦与泛调性的游移,来凸显悲情音调下的戏剧性与吊诡气氛。伴随五件定音鼓与弦乐组音型化演奏生成的“战鼓”意象不断由远及近,在漫天的黄沙中逐渐延伸出如歌的第二主题。

在电影所建构的江湖中,“残剑”与“飞雪”爱情的固定乐思作为第二主题,每每伴随二者演绎而原样显现或稍作变奏。与之相对,自引子而出的第一主题在电影中则多与“秦军”形象相携。事实上就电影本身而言,同为小提琴独奏演绎的两个主题并不完全是影视的附庸,其深切动人的曲情使其完全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其次,二者在旋律的构建上也呈现出乐思的关联,并围绕“残剑”主题的无穷绵延贯穿始终。

“残剑”主题因进一步脱离原有的影视角色而更为凸显作为音乐本身的独立叙事价值。在第一乐章首次出现时,独奏的“残剑”主题便是伴随“葬礼进行曲”般的弦乐组伴奏彳亍而行,而作为电影“英雄”意象的“残剑”,也在如诗般的长短句吐纳中,更显原剧中心系天下的“悲情英雄”的审美意象。

就整部乐曲而言,谭盾的技法处理颇为独到。在“长空”与“无名”雨中对决一段的写作上,他以竖琴与小提琴的拨弦吟揉,摹拟原片段中的老者抚琴声;以手掌摩擦定音鼓模仿雨声,以乐团人声呢喃剧中贯穿首尾的“秦风”,以及末尾用落鞭声暗示“长空”的折枪败阵。伴随柔情悲切的独奏,铜管乐暴虐肃杀的音响竞奏又与之形成刚柔的戏剧性对比,以一种异于“英雄”的音响闯入,更衬“残剑”大侠之柔情。

如果剧中的“英雄”是“残剑”“无名”等人,那当晚舞台之上的英雄非王敬莫属。作为香港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他的独奏演绎令一切赞许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在接近半个小时的舞台上,王敬的独奏比重可谓颇具分量。无论是“残剑”主题悲情性的弦声凸显,还是在二、三乐章大量华彩段中的自如炫技,王敬都似乎有无穷的能量支撑着他牢牢地把控着弦声在协奏中的主导之态。听他的演奏是极为享受的,常常在一个乐句之内,他手中的音调能坦荡纯粹地现身聚光灯之下,又可在下一秒瞬间沉入乐团之中。他似是与自己协奏,往往在“残剑”主题的一次倾诉中,便展现出高低音区的频繁对话。他自我竞奏,并乐在其中。

若将前者视作英雄侠情的孤独自白,那下半场的《武侠》便是通过金庸小说的群像写作,呈现出荡气回肠的侠者江湖。在金庸影视音乐已汗牛充栋的前提下,梁皓一笔下的《武侠》以全新的创作笔法,显示出这位新兴天才无比充沛的音响想象力。作品五个乐章均取自金庸的武侠小说,分别题为“忠肝义胆”“刀光剑影”“侠骨柔情”“鬼马精灵”“笑傲江湖”。与其将五个乐章仅当作纯粹音乐来欣赏,不若拟作一次金庸武侠的音画巡演来观看。

梁皓一颇长于用音响描画故事,在他的笔下,铜管组奏出郭靖大侠的万丈豪气;由冯天石竹笛奏出阴柔抒情的“九阴真经”主题;小龙女的金铃唤起听众对江湖侠侣生死爱情的追忆;木管组谐谑的三连音描绘出韦小宝的鬼马滑稽;凯旋终曲彰显江湖笑傲,成全作曲家与上交的共有愿景……

作曲家的想象力,更体现在他对特性音响的设计中。第二乐章伴随“九阴真经”问世,从“华山论剑”“桃花岛”,到“全真教”与“魔教”陆续登场,在各派功法的论衡间,他以掌击大鼓、乐鞭鸣响、特性节奏与雨衣挥动的音响,描摹出“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与欧阳锋“蛤蟆功”的音画争斗。

除第二乐章外,亦有长笛模拟杨过的“姑姑”声与颤音器演绎的韦小宝滑稽声效。这些形象的声音刻画不仅成功地以声音精准简练地点描出了金庸笔下的武侠形象,更显青年作曲家驾轻就熟的创作水准与诙谐风趣的创作个性。

苏子有词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伴随《武侠》曲毕,那于音响中得见的江湖侠气,彻底成全了所有听众的武侠想象。而反观整场音乐会,却又可见两代作曲家对金庸武侠意象的不同诠释:谭盾的武侠,是岁月大浪淘沙后,悲情着自我放逐,却又充斥着无比悲悯之态以待天下的浩然孤勇;梁皓一的武侠,是乐在江湖、笑傲江湖般享受着江湖的苦痛与痴情的逍遥江湖客。两代作曲家的两种武侠叙事,却恰是金庸笔下的英雄所共有的快哉与悲哀二重性。所以金庸写下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许正是对人之悲喜交集永恒矛盾的无奈嗟叹。

梁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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