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伦理学主要聚焦于确定性情境，但现代社会和科技进步的速度变化之快使得道德决策环境日益复杂，进而迫使伦理学更关注不确定性条件下的道德判断。近年来，学界关于不确定性条件下道德决策的讨论主要从功利主义、道德不确定性理论、德性伦理等方面切入。其中，功利主义强调最大化幸福，预期效用理论试图结合概率和效用优化道德决策，但其合理性和有效性仍存在争议；道德不确定性理论则提出在面对多种可能正确的道德理论时，应采取加权方法决策，既要关注结果的道德价值，也要考虑理论的合理性；德性伦理学则指出在具体情境中应运用实践智慧和美德，可以在应对复杂动态的道德情境时显示出独特优势。从这三个方面深入探讨，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不确定性对道德决策的影响，为应对现代社会中复杂的道德问题提供理论指导和实际解决方案。

功利主义：

以预期效用理论优化道德决策

功利主义作为一种后果主义伦理理论，主张通过最大化整体幸福或效用来评估行动的道德价值，其核心在于评估行为带来的结果。功利主义的创始人边沁提出的效用最大化原则在确定性条件下非常有效。然而，在不确定性条件下，评估结果的难度显著增加，效用最大化原则的应用需要更加复杂的分析和理论支持。

一方面，不确定性条件下的功利主义决策需要借助预期效用理论（Expected Utility Theory）。预期效用理论试图通过将可能结果的效用乘以其概率来评估行动的总体期望效用。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不确定性问题，但也引发了诸多争议。例如，海萨尼（John Harsanyi）在其著作《博弈和社会中的理性行为与讨价还价均衡》（1977）中指出，预期效用理论虽然在理论上合理，但在实践中可能面临信息不完全和概率估计不准确的问题。功利主义者必须考虑到这些不确定性因素，并在决策过程中进行权衡。另一方面，风险规避和风险承受能力在功利主义决策中也起着重要作用。风险规避指的是个体倾向于选择那些不确定性较小的选项，即使这些选项的期望效用可能较低。这与功利主义的最大化效用原则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冲突。边沁在其功利主义框架中并未详细讨论风险规避，但现代功利主义者则必须面对这一现实。为了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做出合理的功利主义决策，决策者需要综合考虑风险规避与效用最大化之间的平衡。例如，当新法律或政策的效果存在不确定性时，立法者可能会选择相对保守的立法方案，即使这种方案的预期效用低于其他高风险高收益的方案。

进一步来看，功利主义在处理不确定性上的挑战不仅是技术性的，更是哲学性的。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功利主义者需要面对的是道德选择的合理性和正当性问题，特别是在涉及生命与死亡的决策中，如灾难救援或战争中的决策，功利主义的结果导向方法需要更加细致的伦理分析。为了应对这些挑战，功利主义者可以借鉴最小后悔原则，即选择能够最小化潜在后悔的行动。虽然最小后悔原则与传统的功利主义原则有所不同，但在某些复杂情境中提供了一种有效的决策框架。

总之，功利主义在不确定性条件下的决策需要借助预期效用理论、风险规避与承受能力的平衡，以及对道德正当性的深刻分析。尽管存在诸多挑战，功利主义通过不断发展和调整其理论工具，依然在现代伦理学中保持重要地位。探讨不确定性条件下的功利主义决策，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理论在当代复杂社会中的应用和意义。

　道德不确定性理论：

尊重不同理论的可能正确性

道德不确定性理论最早由威廉·麦克阿斯基尔（William MacAskill）等人提出。麦克阿斯基尔在其著作《道德不确定性》（2014）中指出，在无法确定某一道德理论绝对正确的情况下，决策者应该综合考虑各个理论的权重，从而做出更为合理和公正的道德选择。近年来，道德不确定性理论被认为是针对道德决策中不确定性问题的一种新兴理论。依据道德不确定性理论，决策者在面对多种可能的道德理论时应当采取一种加权的方法，最大程度地尊重不同理论的可能正确性。

道德不确定性理论的核心在于承认道德理论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传统伦理学通常假设某一道德理论是正确的，并据此进行道德推理。然而，现实中我们往往无法确定哪一种道德理论是完全正确的。道德不确定性理论提出了一种加权平均的方法，主张决策者应根据不同理论的合理性和可能正确性分配权重。假设有两种对立的道德理论A和B，决策者在无法确定哪个理论更为正确的情况下，可以根据它们各自的论证力量和支持程度来分配权重，并据此做出决策。道德不确定性理论让决策者能够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尽可能地尊重各方观点，从而减少潜在的道德风险。

除此之外，道德不确定性理论还强调决策中的实践智慧。实践智慧概念源自亚里士多德的德性伦理学，指一种在具体情境中运用美德和判断力的能力，能够帮助决策者在面对复杂和不确定的道德问题时做出最佳决策。麦克阿斯基尔等人认为，实践智慧在道德不确定性理论中具有重要地位，因为它能够在多种道德理论的权重分配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在具体决策中，实践智慧不仅要求决策者具备丰富的道德知识和判断力，还需要他们能够灵活应对不同情境，从而在不确定性条件下找到最优解。依据道德不确定性理论，人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在面对多种可能的道德观点时如何进行合理的权衡和决策。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道德决策的质量，也为现代伦理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工具。

德性伦理学：运用实践智慧和美德

德性伦理学源于亚里士多德，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详细阐述了德性与道德行为之间的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是一种习得的品质，使人能够在具体情境中做出正确的道德判断。德性伦理学强调情境和实践的特质，使它在应对复杂境况和不确定道德问题时尤为有效。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德性伦理学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应对策略，与功利主义和义务论不同，德性伦理学强调个体在具体情境中的美德和实践智慧。

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德性伦理学的实践智慧是对一般道德原则的理解和应用，更是一种在具体情境中运用经验和直觉进行判断的能力，其要求决策者在面对不确定性时，能够灵活应对并做出符合德性的决定。例如，法官在面对复杂且未有明确判例的案件时，需要运用实践智慧，综合考虑法律条文的精神、社会的公正需求和伦理准则，以做出最有利于社会正义的裁决。另外，德性伦理学在不确定性条件下还强调共同体和关系的重要性。德性不仅是个体的品质，更是在共同体中形成和发展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是在社会互动和关系中培养起来的，个体的道德行为需要在共同体的支持和约束下进行。因此，在不确定性条件下，德性伦理学不仅关注个体的道德判断，还强调共同体的道德规范和支持系统。例如，在环境伦理中，应对气候变化的不确定性不仅需要个体的环保意识和行为，更需要全球共同体的合作和共同努力。强调共同体的作用，为应用德性伦理学在不确定性条件下进行道德决策提供了更为全面和深入的视角。总结而言，在面对现代社会复杂多变的道德挑战时，德性伦理学通过强调实践智慧和共同体关系，为应对不确定性提供了独特且有效的路径，其不仅为个体提供了行为指南，还通过共同体的力量增强了道德决策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为现代伦理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理论资源。

综合来看，不确定性对道德决策提出了独特挑战，但从功利主义、道德不确定性理论和德性伦理学的不同视角，可以更全面地理解和应对这些挑战。其中，功利主义在处理不确定性时依赖预期效用理论，尽管其合理性存在争议；道德不确定性理论通过加权不同道德观点提供了一种更为综合的方法；德性伦理学则强调在具体情境中运用实践智慧和美德，为应对复杂和动态的道德问题提供了独特的解决方案。以上三种独特的角度既在哲学层面提供了深刻洞见，也在实际应用中展示了其潜力，有助于引导人们更好地进行道德决策，从而应对现代社会中的各种不确定性。

（作者系黑龙江大学党内法规研究中心研究员）

作者：王业超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8月5日第294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