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蒋雄达|人物
2024-08-13 13:47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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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建团35周年音乐会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举行。演出当天,87岁的小提琴家、指挥家蒋雄达连轴转地忙了一天:上午彩排三个半小时,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问题;下午一点半候场准备,两点演出正式开始,他又在指挥台上站了三个小时。近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老爷子依然精神矍铄、热情满满。望着老爷子忙碌又坚定的身影,坐在台下的家长和外地赶来的基层弦乐教师内心满是感动与崇敬。

28岁成为军队文工团最年轻的首席,52岁创办中国首个业余青少年乐团,蒋雄达带领这支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创造了诸多奇迹。他著作等身,迄今创作出版百余文集与音乐作品;他桃李满天下,教过的百余位学生在国内外比赛中获奖。是什么样的精神铸就他的传奇生涯?这令人惊叹,也令人好奇。

35年辛勤培育青少年乐团

蒋雄达指挥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

“蒋雄达老师做事超级认真、严谨,就连平日里排练中每把椅子、谱架的摆放,他都是亲力亲为。这次蒋老师特别为外地参演的琴童们精心准备了4件礼物,其中包括他亲手签名的近百张奖状。”内蒙古中青未来弦乐团团长刘佳丽深有感触地说,7月28日演出当天,蒋雄达从排练到演出不停歇地奔忙了一天,“老爷子演出服都湿透了,我们看着都很心疼。”第二天,他又为外地来的琴童和老师们举办了一场交流活动。35年来,蒋雄达为乐团的发展、琴童的成长和各地基层弦乐老师的进步倾尽全力。

在蒋雄达指导、帮助过的老师们看来,一支没有官方资助、不接受商业赞助的乐团能够坚持35年,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创造奇迹的背后,是他拥有的当今社会已经很稀缺的无私奉献精神和对音乐教育的真挚情怀。

而在蒋雄达自己看来,这支业余青少年乐团能够形成良性循环、健康成长,得益于自己开创了一种“低成本高质量”的乐团运作模式。通常,乐团的费用主要包括请指挥排练的费用、排练和演出的场租费用等,而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的指挥由蒋雄达自己担任,他不向学生收取排练费;场租在去年之前全部由他自掏腰包;乐器和演出服由学生自备。乐团管理方面,除了有几位学生家长帮忙打理杂务,日常排练、曲目安排、指挥、乐谱等专业事务全部由他一人负责。学生和家长的负担很小,而学生从乐团获得的却很多,乐团的口碑越来越好。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北京音乐厅等演出机构主动邀请乐团演出,这些机构不向乐团收取场租。

谈起建立乐团的初衷,蒋雄达说,自己长期在管弦乐团工作,深知弦乐的重要性,他希望通过创办乐团在青少年中大力推广高雅音乐,用齐奏、合奏、重奏等形式帮助孩子们培养合作精神、提升艺术素养。1989年初创北京少年室内乐团时,最初只有12名团员,都是业余时间跟随他学习小提琴的中学生。

乐团成立初期很艰难,缺乏资金,没有固定排练场地。曾经有一些企业家想赞助,但都被蒋雄达婉拒了。他认为,企业的目标是盈利,而自己的目标是推广普及音乐教育,双方很可能因为观念不同而产生矛盾。

蒋雄达聚焦于乐团的质量,他用专业的方法训练乐团,从作品结构、和声等角度给孩子们分析各声部的角色,教会他们互相配合;在曲目安排方面,根据学生的程度和乐团的规模,从规范的古典音乐小品起步,逐步积累曲目,其中有西方古典、浪漫、近现代的优秀经典小品,也有优秀的中国作品。团员们的演奏质量、合作意识提升很快,演出水平不断提高。

1996年,乐团规模达到了五十余人。作为第一支应邀出访美国的中国青少年乐团,北京少年室内乐团在蒋雄达的率领下赴美国、加拿大巡演,大获成功。归国后,乐团知名度进一步提高,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进来,有大学生也有小学生,乐团改名为“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

“1998年,我从海政歌舞团离休时,刚刚61岁,身体状况不错,精力也很充沛,国家给我的待遇非常优厚,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青少年乐团的事业中。”蒋雄达带领乐团陆续登上人民大会堂、国家大剧院等舞台,多次为国家领导人和来访的国宾演出,获得高度赞誉。听过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排练的专业演奏家都赞叹,“蒋老师的耳朵太灵了——近百人的团里,无论是音准还是节奏的问题,哪个人演奏出一点错误,他一下就能听出来。”蒋雄达驾驭乐队的能力非常强,对时间把控精准,对各声部的训练科学高效。这是乐团保持高水准的秘诀。

“其实乐团在发展过程中曾被场地问题困扰。乐团每周排练一次,最初12个人的时候,在条件比较好、面积比较大的琴童家里,后来学生数量逐渐增多,我们先后在北京市少年宫排练过一段时间,也在中学食堂、街道办的地下室排练过。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场所都没能成为我们的固定排练场地。”

蒋雄达一直想各种办法解决场地问题,他想到海军干休所礼堂,那里冬暖夏凉条件不错,不收场租。从2002年开始,乐团在海军干休所排练,每年8月及春节时为所里的老干部们举办两场音乐会,大家都很开心。但后来,干休所不对外开放了。去年,为了给大家一个稳定的排练场所,蒋雄达在永定路的长影大厦新租用、装修了一个条件比较好的排练场地,每年场租28万元。在老师与家长的劝说下,蒋雄达才收取了家长们低微的费用,“说心里话,我不愿意给家长增加负担”。

35年来,蒋雄达指挥乐团在海内外的重要舞台上演出过四百余场音乐会,乐团中走出了上千名演奏人才。

12岁参军走上音乐之路

青年蒋雄达

许多人都问过蒋雄达,离休后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享受高工资待遇、颐养天年,反而付出那么多心血,自己贴钱办乐团?对此,他淡然回答,或许这要追溯到父母先辈对他的“事必尽善、不求回报”的教育。“我的父母除了读书、做学问之外,对世俗名利都不感兴趣,我也深受影响,把自己的喜好和社会需求结合起来,成为一生不断前进的动力。”

蒋雄达1937年生于上海,他的家族世代为书香门第,父亲蒋镜芙是当时上海中华书局的主要编委之一,精通汉语和古典文学,曾与舒新城等人合作编写最早的《辞海》,还编辑出版过十几本汉语教材方面的书。蒋雄达的母亲毕业于上海中西女中,英文特别好。“小时候每到晚上,母亲常给我们念童话故事,先用英文念再用中文讲解。她很喜欢音乐,经常哼唱黎锦辉的歌,像《可怜的秋香》《乌鸦和麻雀》等。我后来走上音乐道路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蒋雄达回忆,由于父亲早逝,母亲带着6个子女从上海回到苏州老家。1949年5月,苏州解放,解放军三野第10兵团文工团有一部分同志住在他家的宅院隔壁,团员们每天跳舞唱歌,他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看着。

有一天,团里要排歌剧《血泪仇》,缺个小演员,看到机灵的蒋雄达就说,“这个小家伙可以。”他一试,就被选上了。自此,年仅12岁的蒋雄达参军加入文工团,跟随大部队一路南下进军福州。当时文工团的乐队以演奏民乐为主,蒋雄达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拉二胡。在文工团第二年,他偶然听到一位福建音专来的同志用小提琴演奏舒曼的《梦幻曲》。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小提琴曲,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音乐,他下决心要学会小提琴。

1951年,恰逢文工团组建管弦乐队,团里请来曾在法国留学工作的福建音专小提琴教授徐志德教团员们拉琴。蒋雄达在徐志德的指导下开始正规、系统地学琴。领导看到他练琴非常刻苦、进步很快,就让团里赴上海购置演出物资的小组专门为他购买了一把非常精美的德国造童琴。他拿到这把琴爱不释手,每天在几十人合住一层的无窗的仓库楼里苦练。半年以后,他已经可以演奏《霍曼练习曲》《法拉拉练习曲》中比较难的曲子。那时,蒋雄达经常独自在闽江边演奏《快乐的阳光》,优美的旋律和双音技巧让他内心充盈着满足感和成就感,深深体会到音乐的魅力。七十多年过去,经历了不同时代的风风雨雨,这首曲子的旋律仍然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1955年,蒋雄达从福州军区被选调到东海舰队文工团,回到故地上海,他在业余时间跟随上海音乐学院李牧真老师学习小提琴,每周上一次课。这样坚持了三年,他学习了从巴洛克到古典、浪漫时期的许多作曲家的经典小提琴协奏曲和音乐小品。那一时期,蒋雄达每月津贴40元,除了给母亲寄20元和买必需的生活用品,剩下的几乎全部买了乐谱和唱片。1958年,海军各舰队文工团撤销,蒋雄达被选调到北京海政歌舞团乐队。5年的时间里,他先后跟随中央乐团交响乐队首席司徒华诚、杨牧云、范圣宽三位优秀演奏家学习,演奏能力进一步提升,积累了丰富的曲目,也提高了艺术素养。

“天赋、悟性固然不可或缺,但我认为,勤奋、坚持不懈更重要。我13岁才开始学琴,凭着刻苦勤奋坚持下来。我比别人用功,从来不为环境所动,我会坚持做认定的事,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蒋雄达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文工团经常到外地演出,业余时间,很多人都去抢购北京买不到的东西,而他利用这些空闲时间练琴。在火车上、在船上,别人打牌下棋,他就到车厢过道里拉琴,或者在船上做和声习题。文工团经常演出到晚上十一二点,第二天早晨6点钟别人还在梦乡中,他又起来在蚊帐里悄悄做几道和声题。

1963年,中国建筑工程部文工团合并到海政文工团,团里决定排演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选拔小提琴独奏时,蒋雄达因为演奏的音色好,熟悉越剧的旋律与韵味,并且对二胡的一些滑指运用比较自如,从诸多演奏员中脱颖而出,担任独奏。在汇报演出时,他与百人协奏的乐团合作很成功,同时他也成为驻京部队文工团中第一位担任《梁祝》独奏的演奏员。

1965年,刚刚28岁的蒋雄达因为出色的演奏能力与组织能力,开始担任海政歌舞团管弦乐队首席。此后,他历任三军大型文艺演出联合乐团首席,出色地完成了数十场三军联合的重大演出。

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松懈

“文革”后,蒋雄达的作品大量发表,产量最高的一年,他出版了14部著作。他笑称,家里其他弟兄姊妹都是大学生,而自己小学都没毕业。但通过多年刻苦学习与实践,他出版了专著、歌集和小提琴、弦乐的创作、改编与汇编教材百余部,并主编出版中国音协全国小提琴考级教材,以及《小提琴常用协奏曲教学辅导》《小提琴常用练习曲教学辅导》等,现在很多专业院校学生把这些教材当成日常学习资料。他还先后兼任解放军艺术学院小提琴教授和中国人民大学特聘教授,帮助学校创建大学生管弦乐团。

河南小提琴老师白雅丽回忆,在陪同外孙女学琴六年多的时间里,蒋雄达对学生的严谨、耐心让她特别感动,“有一回,蒋老师发高烧身体非常虚弱,但他还是坚持给李雪菲上课。他靠在床边说,’你们从河南来北京学琴很不容易,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在蒋雄达的悉心指导下,李雪菲进步很快,2019年5月登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与北京交响乐团合作,在谭利华的指挥下完成了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跟随蒋雄达系统学习过小提琴的学生中,有百余位在国内外比赛中获奖,有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内外知名音乐院校深造,或考入重点大学成为艺术骨干。无论这些孩子今后是否会走音乐专业道路,他相信,音乐已经在孩子们心中播下理想的种子,有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总有一天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如今87岁了,蒋雄达还坚持自己打理生活,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锻造出独立、坚韧的品格,始终坚定地践行自己的理想。“从担任乐队演奏员、出任三军联合乐团首席到创建青少年乐团,从演奏、教学、指挥到作曲、写书,这么多年,我一天都没有松懈过。”如今,两个子女在国外定居,蒋雄达独自一人生活在军队干部离休所。但他不觉得孤单寂寞,读书、教学、写作、乐队排练演出,忙得不亦乐乎,堪称“超人”的蒋雄达每天的时间安排精确到小时。

一场夏日的暴风雨后,夕阳余晖洒到窗棂,蒋雄达开始仔细考虑北京太阳青少年乐团的下一场音乐会如何安排。他深情地说:“乐团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看到他们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是我最大的快乐。”

徐丽梅/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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