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最初的日子几乎完全属于石景山、属于模式口。那恰好是我记忆最模糊的时间，但也恰好葆有着对一切事物最强烈的好奇心。如今，旧年的记忆早已驳杂交错。但当我第一次决定写写模式口，我竟发现还有许多说不清来自何方的片段藏在布满尘土的角落。

模式口南面的地是平的，进了模式口，就开始有山。路曲曲弯弯地延伸，随意连接，似无章法可循。后来我明白，在商业聚集的地区，容易自然形成这样的道路。但那时我只觉得，模式口的路像个迷宫，方向大多不是正的，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去哪儿都不止一条路可走，但也去哪儿都容易迷路。

如同山与平原在模式口相接一般，那时的模式口是一个城市社区与农村有机共存的地方。而这两种不同的生活形态短兵相接的前线正是连绵的法海寺早市。惭愧地说，那时我的生活半径几乎被封闭在城市社区的统辖范围内，对于模式口村知之甚少。但正因为法海寺早市如同一个窗口般长期存在，我才得以管窥某种意义上的“模式口”全貌。

早市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它有一大片在平地上的大棚里，另有一片聚集在山坡道的两侧；还有一些零散的小商户，商家在自租的临街铺子里直接摆摊叫卖。它缺乏边界，缺乏固定感，仿佛可以自由地蔓延与流动，波及周围方圆十里每一个人的生活。

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法海寺早市是永远新奇而富于变化的。商品从蔬菜水果、糕点熟食，到床单布料、手工艺品，琳琅满目，使人应接不暇。而且，最应时的蔬菜水果、最时新的布料样式、最受欢迎的玩具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早市，因此，早市里的商品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有人说，在法海寺早市，只有想不到，不会有买不到的东西。

范围最广的是蔬果生鲜摊。一到收获季节，个头十足的苹果、梨常常是一箱一箱地码着，空气中因此总弥漫着自然的清香。还常常有商家撑起红色的大伞，映得伞下的西红柿、红彩椒更加红得发亮。有的菜商甚至就是朴实的菜农，他们直接把自家的产品倾在大车上，每周固定几天把车开到摊位，直接售卖。这时，精打细算又很会挑菜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就会纷纷前来，边往袋里装着菜边夸赞：我每周就等你来这天买菜呢！你家的菜真是又便宜又好吃！商家这时往往憨厚一笑，边称着菜边回应着：您放心，我们都是自家种的嘞。以后常来啊！

早市的各类熟食更是一绝，尤其是各类面食。烙饼、烧饼、煎饼、炸糕、面条……大多商家的面点都是从面粉开始、一步一步地现场制作。记得当时有家店卖黄桥烧饼，在早市里名声很响，我家也常常购买。我常常喜欢守在敞开的店面前，看店主夫妻分工揉面团、擀面，再把一个个成型的烧饼面团放到炉子里烤。当猪油、面、椒盐和芝麻的混合香气倏地扑鼻而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又有烧饼出炉了。于是这些香气便从这里出发，被一个个塑料袋装起来，散进街区的家家户户。店主一家人都爱笑，他们总是不吝惜地将热情与活力传递给每一位顾客。我早已不记得他们的相貌，但仿佛还能看到他们的笑容在我眼前绽开。

那时的早市，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店，许许多多这样的生意人。或许由于他们深知真诚才是长期生意兴隆的法宝，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出于本心的真诚与善良，总之，他们构筑起了一片商品物美价廉、氛围热闹和乐的早市。回想起他们，我的心里总漫起感激与敬意。

如今，尽管法海寺早市已经不复存在，但早市的氛围仍然以独特的形式传承到了今天。法海寺炸糕、山东煎饼等商家也从早市时代脱胎换骨而来，融入了今天驼铃古道特色商家的行列。或许，法海寺早市的灵魂——那份淳朴与亲切，早已深深烙印在模式口的每一寸土地上，化作一股深厚而绵长的力量，激励着一代代模式口人继续前行。

图文/任佳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