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80后”童年记忆中的王府井大街
2024-09-06 10:28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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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金鱼胡同,只比其它胡同略宽了些

童年记忆中的金鱼胡同,比京城其他胡同略略宽些,但并不算长。胡同两侧,都是厚厚的围墙。北侧的围墙,仿佛是浅红颜色;而南侧的,则近于砖灰。从东单北大街方向进入胡同,前行不远,一座高高大大的楼宇便会不期而遇,此乃和平宾馆是也。据说,这是为20世纪50年代召开的世界和平大会而建。但会议召开的过程,并不留存于我的记忆之中。沿着胡同西行,路北尚有那桐花园的些许遗迹。听老辈人讲,那里还曾有个顶气派的戏台,只可惜我没亲眼见过。一路行至胡同西口,街面便豁然开朗起来,如山水穷尽以后遭遇桃花源一般。只不过,于此迎面撞上的,乃吉祥戏院。在我小时候,该戏院是以京剧演出为主。待我被领进戏园子,便从未清醒过。要说起来,这“劳什子”确实催眠得紧,让我睡了一觉又一觉,白白糟蹋了大好的童年时光。待睡足了,奶奶扽起不争气的我,再一前一后地往东风市场走去。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王府井大街,图片来自网络

四联美发店橱窗内的发型照,犹如囚犯在“验明正身”

东风市场,是“文革”时期给老东安市场起的名字。其目的,或许是为了体现一下“破四旧”的成果。孰料,这一名称一用便是二十多年。直到1988年,它才被改回了原名:东安市场。而在我的意识里,东风市场之名听起来却更加亲切,也更加自然。在东风市场的北侧,是著名的四联美发店。记得十岁以前,我最害怕的两件事,一是打针,二是剃头。童年记忆深处不知存留了怎样的刺激,使我脑海中关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意念长期挥之不去,似乎剃头只是比“掉脑袋”低了一个层次的刑罚而已。于是,医院与理发店,成为我童年最大的梦魇。儿时的四联美发店门前,有一排硕大的玻璃橱窗。在橱窗里面,展示着某些顾客正面及左右侧面的发型照片,咋一看来,就如同验明正身的入狱囚犯。当然,与那些囚犯照片有所不同的,是四联顾客们更年轻漂亮一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四联美发,图片来自网络

稻香春与东来顺,守卫着东风市场北门的两尊“门神”

还是东风市场好。门口的稻香春南货点心铺,与东来顺餐馆,装下了我对东风市场的绝大部分记忆。稻香春里的果脯、蜜饯、萨其马,还有过节时才会买来吃的自来红、自来白,都是我童年的最爱。至于东来顺餐馆内的涮羊肉,当时并不入我法眼。究其原因,一是羊肉有膻味,且有肥膘;再则芝麻酱小料是那里唯一的佐餐之料,而我所喜欢的却是香油蒜蓉。尽管不吃,但从老街坊的嘴里,我还是听到过关于东来顺的不少新鲜事。比如,在“文革”后期,为了接待亚非拉乒乓球邀请赛的1400多名选手们进餐,东来顺竟然找到京内刀工娴熟的14名红案师傅,经过四天三夜的狂切,终于保证了进餐当天的羊肉片供应量。这事也是神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东来顺,图片来自网络

隆冬时节逛市场,犹如一脚踏进了清华池

隆冬时节逛东风,首先要撩开那厚重的破棉布帘子。记忆中的帘子,底色为深蓝,上面永远都会有一层油腻腻的东西。这种色调,倒是与那时人们的衣着颜色蛮搭。待我走进去,一层热气便扑面而来,犹如来到距此不远的清华池浴室。旧日里的东风市场,正中央有一条卖百货的大通道,两边的店铺则出售书刊或食品。市场内的书店,门面都不大,所售卖的图书,也尽是些二三手的旧物。只有走到市场的中心大厅,才会见到一处售卖新书的展柜。展柜中的书籍,被堆放得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与其说是售卖,倒不如说是在做封面或书脊的展览。那时节的读者并不算多,售货员还能腾出空来喝茶聊天。茶叶一律被装在冒着热气的大搪瓷缸子里,聊天内容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待她们聊足兴了,再瞅上我几眼:“你是谁家孩子啊,跑这儿来看嘴?”听完此话,我赶紧跑开,以免人家追上。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东安市场,那时候还叫作东风市场,图片来自网络

邂逅百货大楼里的张秉贵,人家用眼睛,我则用耳朵

从东风市场的西门出来,左转不远,便能见到百货大楼了。这座四层高的大楼,于我儿时的记忆中,简直是北京城内最时髦的建筑了。甚至于,只要一听到“大楼”两个字,我便会下意识地想到百货大楼。连同离家最近的电子大楼,都不被我划作“大楼”之列。那时候,著名的劳动模范张秉贵还在一层糖果柜台上班。家人带我去逛“大楼”,只要一走进这座水晶宫般的殿宇,不用问,哪里人多哪里就是糖果柜台。我从没亲眼见到张秉贵,尽管在参观其卖糖的人群中挤过很久,但我恨自己发育得太慢(那时只有四岁),所以只能闻其声,却未见其人。由于流窜速度过快,以致跟家人走散,于是我便当场大哭起来,惹得众人围观。记得张秉贵扯着洪亮地大嗓门问:“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啊,可别弄丢了。”未久,在挨了一巴掌之后,我被家人带离了现场。又过了没多久,听说张秉贵不再工作,似乎是得了什么重病。再往后,他的铜像便出现在了百货大楼的门口,像前镌刻着陈云同志的字“一团火精神,光耀神州”。当我路过铜像的时候,家人给我指指,说“这就是他”。

中国照相馆外的大橱窗里,凝望伟人肖像

从百货大楼往南走,没几步就是人民日报社的老社址。我对人民日报社太过熟悉,但也只是熟悉其位于金台路附近的新址(说新也不新)。关于这个话题,后面有专门的文章介绍。过了报社,新中国妇女儿童商店便赫然入目。而街对面的位置,则是中国照相馆。在其门前的橱窗里,始终摆放着毛、周、刘三大伟人的标准像。当然,于伟人头像的周围,还有烫着各种古怪发型的明星,以及跟我相貌差不多的大头娃娃照片。这些男女老少,似乎都是在四联美发店里做的头,因为款式无甚差别。

关于协和医院的记忆,一大半留给姑姑,一小半留给建筑

在童年的记忆里,每当与中国照相馆橱窗内那些大头娃娃们的照片“刷过脸”后,我便会朝路北的胡同中走去。胡同的尽头,是协和医院老楼的西门。于我印象中的协和医院老楼,永远是那么稳稳当当、古香古色。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也就是我上初中的时候,二姑因脊髓病变而入院治疗。有段时间,我会时常在老楼里蹿来蹿去,其一大半心思放在姑姑的病上,一小半则放在这座由王府改建而成的医院建筑上。当我快步穿过那略显幽暗的楼道,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士与病人,且踩在咯吱作响的旧楼板上之时,就如同是在找寻一段已经遗失的关于这所医院的黑白胶片,令人难以忘怀。

姑姑的病,其实是被误诊了的。待她转入协和医院的时候,已经处于癌症晚期。按照医学界的常识,这样的病人存活不了多久。到了协和医院,她遇到一位具有国际水平的好大夫。手术后的结果,是姑姑还能多活八年。为此,这位大夫也获得了殊荣。

偎依在协和医院身边的央美展厅,这里是央美的正根儿

老协和西门外的对过儿,还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自我儿时第一次瞧见它,便脱口而出:“人民大会堂”。其实,此地乃中央美术学院的展厅。但于我看来,只要见到那些美轮美奂的汉白玉浮雕,就准会往人民英雄纪念碑或大会堂等处去联想。当然,这些与广场上某些建筑物极为相似的浮雕作品,基本上都与一位名叫刘开渠的美术大家有关。

全聚德烤鸭店,距离我最近的陌生记忆

中央美院的展厅西南,隔着几处门脸房,便是著名的全聚德烤鸭店了。小的时候,我根本搞不清楚挂炉与焖炉烤鸭的区别,也不知道全聚德的老店面是在前门外大街上。那个年月,最常光顾的——是位于崇文门外大街东侧的便宜坊烤鸭店,以及位于和平门路口东的北京烤鸭店。坐落在王府井与前门外大街上的两家“全聚德”,反而一次都没去过。记得儿时吃烤鸭,我只喜欢吃皮,因为其酥脆。至于鸭肉部分,则基本上不入口,因为忍不了那股微微的骚味。由是,家里大人常数落我:“你吃的就是脆皮沾甜面酱,还不加葱”。

被设计成“动物园”或“自然博物馆”的工艺美术服务部

重回王府井大街,往南行进不远,路东便是“新中国工艺美术服务部”的大楼了。在八九十年代的王府井大街上,楼宇多为四层,但每层的空间都极大,就如同改造前的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所以,于我的浅意识里,也会把逛王府井当作是逛博物馆,反之亦然。儿时的工美服务部,乃整条大街上最能吸引我目光的地方。在其门外的大玻璃橱窗内(这也许是王府井大街的特色:在所有的国有大商铺门前,都有一排巨大的玻璃橱窗),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动物塑像。这是距离我家最近的“北京动物园”或“自然博物馆”。只要临近工美服务部,我的心就会砰砰乱跳,嘴里面念念有词,捎带着手脚乱摆,就如同撒癔症一般,唬得奶奶直想抽我。

一个小小的“服务部”,居然挽救了整个传统工艺美术行业

走进工艺美术服务部,发现里面什么都“有”。但除了我最感兴趣的大小动物之外,别的物件儿就一概顾不得了。时隔很久,我才听说:一个工艺美术服务部,居然“挽救”了传统手工艺的整个行业。千百年来,由于固守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的传统信条,再加上“卢沟桥事变”以后北平城内的动荡局势,以及1945年后受到国共内战的影响,最终导致20世纪50年代初的传统工美出现全行业崩溃。据说,老花丝艺人张聚伍,在其制作的花丝宝蓝享誉巴黎世博会三十年以后,竟然活活被饿死在返乡途中。当年的玉器行,还曾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佳女不嫁玉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磨破十指血淋漓,卖儿卖女饿断肠”。一方面,传统艺人已然穷途末路;另一方面,新中国政府官员外访竟“无礼可送”。据文献记载,开国之初的领导人出访,送给苏联及东欧国家的国礼,居然是清代的乾隆赏瓶、道光赏瓶及金漆镶嵌的国宝级巨型屏风等。而今想来,这真是让人头皮发紧。此后,招募老工匠、重启传统工艺美术的研制,为出国展览及赠送国礼服务,就成为工艺美术服务部的重要任务。(1954年前,工艺美术服务部的名称,尚且叫做美术商店。)随后,以陈毅副总理等拿总的“工艺美术外交”全面开启,这比70年代初的“乒乓外交”“熊猫外交”等要早了十多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工艺美术服务部,图片来自网络

改造前的王府井新华书店,曾经让我“与好书为伴”

与工艺美术服务部门口的那些动物们依依惜别以后,我便继续踏上“南巡”的旅程。未久,就到了王府井新华书店。那时候的书店,不像而今这般“小家子气”。大橱窗、大厅堂、大柜台,里面的一切都“宏阔至极”,一看便是“大国气象”。在尚未开架取书的年代,我被家人领着“到此一游”。先看看售货员,再看看顾客,偶尔被抱起来遥望一下图书封皮,再被撂下,仅此而已。如果想买某本书,首先得想好一大堆的理由,以便说服买主。当然,这些理由越高尚,且说得越诚恳就越好。同时,还要表现出“不买也无所谓”的态度,经过反复争取,最终从家人口袋里斩获些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买走。如此心机,我用过多次,结果被更有心机的妈妈识破。。。待到上了初中,新华书店试行开架取书,我也总算有了一点“财务自由”,这才一本本地翻开那些自己心仪多时的图书。台湾漫画家蔡志忠的作品,是中学语文老师推荐的;香港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古龙的作品,则是历史老师推荐的。记得那会儿,还有一个名叫谢力夫的新华社记者风头正劲。他所写的战争系列,从《抗日战争实录》《解放战争实录》《朝鲜战争实录》《越南战争实录》《中东战争实录》《海湾战争实录》,到二战名人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艾森豪威尔、戴高乐,我都一本不落地往家搬。自此以后,开始密切关注国际局势的我,一挨听说哪里发生冲突,便跟着莫名地兴奋,以致被妈妈赞誉“唯恐天下不乱,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我说,这就叫“家住小白楼,身居小书屋,放眼全球”。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王府井新华书店,图片来自网络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新华书店,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

申哥带你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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