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不可望文生义|争鸣
2024-09-15 17:53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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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对近代音乐史中“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的讨论始终存在概念的模糊,诸多学者对其做字面的极端理解。如有学者就认为“只要‘国粹’不要西乐,是国粹主义音乐思潮的基本特点”。这种解释固然不能说错,但却明显削弱了概念的复杂性,同时低估了近代音乐学人对时代的理解能力。因此有必要对概念作出基本澄清。首先,“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本身并不作为目的存在;其次,言语上的极端是“矫枉必须过正”策略;最后,二者呈现出相互牵制的理论姿态。

“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具有言语上的片面性,理解它们应该将文本、实践、上下文结合起来。

“全盘西化”起源于思想领域争论,而落实到音乐界,其含义又不完全一致。1934年,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陈序经在《广州民国日报》上发表了《中国文化之出路》一文,提出中国文化的三种出路:复古派、折衷派、西洋派,并宣告自己是“特别主张第三派的,就是要中国文化彻底的西化”。此文奠定了陈序经“全盘西化论”的始作俑者地位。陈序经的“全盘西化”观点是全盘接受西洋文化与科技,严格来说,是文化主体的全盘替换论。在他看来,中国现代文化的生长基点已经不在中国本民族文化,而在外来的西方文明,完成西方化即完成现代化。近代中国音乐学人提倡的“全盘西化”与这种替换论的“全盘西化”完全不同,这既与根本目的相关,也与实践能力相关。

“改良国乐以创制中国新音乐”是近代音乐学人呼吁“全盘西化”的根本目的,而不追求以西乐取代国乐,这是与全盘替换论的根本不同。例如,欧漫郎理解的“全盘西化”是先将“和声学、乐器、谱表等应整个搬过来给我们用,使基础先立定了然后再创做新的中国音乐”(欧漫郎《中国青年需要什么音乐》,1935)。提倡“全盘西化”已久的青主也倾向于“使原有东西逐渐改良”而非“不要原有那样东西,另外创造一样东西的改造”(青主《我亦来谈谈所谓国乐问题》,1934)。由此看来,音乐学界是将“全盘西化”理解为改良国乐的方法与策略,西乐不是生长基点而是增长点,西化本身也不是目的追求。

无论是替换论的“全盘西化”还是改良论的“全盘西化”都具有明显的文化工具论面相。20世纪初期的音乐学人选择后者,是他们还无法想象一种完全脱离民族传统的音乐创造,因为无论在实践层面——当下的音乐创造能力,还是情感层面——恒久的民族文化认同,都难以实现。同时,国乐与西乐的差距又如此显而易见,青主甚至声称西乐是惟一称得上艺术的音乐,因此这种改良又必将是全盘的、彻底的。故直白言之,他们坚持的“全盘西化”,是一种更为彻底的改良,这种彻底甚至模糊了其改良底色。

与“全盘西化”的复杂一致,同样不能将“国粹主义”简单理解为固守传统或文化保守主义。在源头上,作为思潮的“国粹主义”是晚清社会政治剧变的产物,具有明显的政治色彩,黄节、邓实在上海创立的国学保存会就被评价为是“重塑国族的政治运动”。音乐学界的“国粹主义”虽然是其直接延续,但其宏大叙事已经被明显削弱,整体更加关注文化危机本身。换言之,如何抵抗、平衡“西洋化”的全盘趋势,才是“国粹主义”想要解决的首要现实问题。与“全盘西化”是改良国乐的方法与策略一样,“国粹主义”同样不是“为国粹而国粹”,而是平衡西洋化的方法与策略。坚持复古主义与全盘替换一样会被时代毫不犹豫地抛弃。

国粹主义者虽然在态度上表现激进,但从实践行动来看,却没有排斥西乐。被视为国粹主义音乐思潮崛起代表的郑觐文就以《诗经》为基础,以“中西律音对照法,逐篇略具说明”编写《雅乐新编》,试图实现“国粹复兴”。“国粹主义”并不热衷制造中西二元对立的紧张局势,其根本诉求是在西洋音乐强势冲击下确保国乐保持“国性”,民族音乐生长基点不被自我否定。

至此应该看到,“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的内涵并不像字面那样极端,作为文化策略,“全盘西化”在国乐落后的现实中侧重接受西乐以改造,“国粹主义”在西乐涌入的现实中侧重保持民族性用以平衡,呈现出相互牵制的理论姿态。由名词表述导致的理解偏差,使其价值意义及其内在关联被曲解与忽视,胡适就曾指出“全盘西化”不免存在语病,使人们误解了自己的真实主张。之所以沿用,则是意识到文化的惰性问题,与鲁迅所说要开窗户必高喊拆屋子为同一个意思。因此,我们在理解“全盘西化”与“国粹主义”时不能被言语的片面性所迷惑。

李子豪/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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