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怕”和黑管,有时是一回事
2024-09-21 20:19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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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昊然

8月30日晚,位于北京五棵松的爱乐汇艺术空间都市音乐厅内,单簧管演奏家、爱乐汇交响乐团单簧管首席陈昊然以他精湛的技与艺,和指挥家刘炬执棒的爱乐汇交响乐团精彩诠释了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K.622)。这是第一位中国自主培养的单簧管演奏家用巴塞特单簧管(Basset clarinet)与乐团一起演奏这部作品,莫扎特这部作品当年就是写给这件乐器的。

时隔一周有余,我去陈昊然家拜访他,没承想,除了单簧管和莫扎特,还看到了他丰富的单簧管收藏,听他聊起了饶有趣味的说唱往事。

嬉皮士演绎嬉皮曲

你见过请哥们儿姐们儿来听音乐会,让他们演完第一乐章必须鼓掌,说不鼓掌就是不够意思的演奏家吗?陈昊然就这么干了。不过,哥们儿姐们儿也都不意外,陈昊然在他们眼中本就是一个嬉皮士,而莫扎特这首以典雅、优美而著称的作品,其实也是献给一位嬉皮士的。陈昊然介绍,莫扎特和单簧管演奏家斯戴德勒是很亲密的朋友,而后者在莫扎特眼里也是个“无赖”,他总是向莫扎特借钱,而且从不归还。“尽管如此,两人友谊很深,并因此产生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部单簧管作品。”

陈昊然学单簧管,就源自这首《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当年,陈昊然的爸爸老陈的朋友,“文革”时在宣传队里吹单簧管,老陈听这首作品听得入了迷,让儿子学单簧管也就顺理成章。这部作品在单簧管界简称“A大调”,尽管A大调的单簧管作品有很多,但同行们一说起“A大调”,指的一定是这首。现如今,考到八九级的孩子都能吹这首曲子,国际大赛的决赛也经常有这首曲子。“这首曲子让多少单簧管人研究了一辈子。”陈昊然说。

陈昊然的演绎中,贯穿着莫扎特的两种特质——他的演奏在朴素中带着灵动,忧郁里透着幽默,冷不丁来那么一下子弹性速度,很有感觉。陈昊然对自己演奏的评价,则是“慌乱中不失冷静,富贵中略带典雅。”第一乐章中,那种朴素的音乐伴随着他干净的古典发音从单簧管中流淌而出,就像莫扎特那种自然流淌出的旋律。他在这个乐章中有很多弹性速度的考虑,例如在优美的第一主题后,莫扎特巧妙地用同名小调a小调写了一个插句主题,堪称神来之笔。这里陈昊然作了速度变慢的处理,仿佛表达了作曲家优雅明快背后的隐衷,这是莫扎特死前两个月的作品,作品中很多情绪并非乍一听那么简单。那些灵巧的大跳,陈昊然作足了性格上的对比,充分体现出单簧管这件乐器的独特之处——不同音区的音色有着极差异化的个性,莫扎特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为单簧管量身定做了这首作品。

第二乐章表现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陈昊然的演奏和乐队的关系完全是室内乐化的。再现时,那飘渺的音色,仿佛作曲家魂游天外。陈昊然说:“我在这里就是想放慢一点,尽管作曲家的谱子没有这标记。”这是演奏家自己处理的动力再现。第三乐章——就是玩儿。陈昊然赋予这个回旋曲式的乐章,节奏明快、富有活力甚至带点逍遥世外的特点,他的变化很妙,但从不卖弄。返场中,一曲爵士风味的1965年电影《春风无限恨》(The Sandpiper)主题曲《你的笑影》(The shadow of your smile)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嬉皮本色。

陈昊然对于莫扎特显然有独特且深入的理解。他表示,莫扎特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天赋异禀的音乐家,他能够将最朴素的旋律转化为广为流传的经典之作。但另一方面,他的音乐绝非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对待他的音乐,陈昊然认为反而应以一种轻松自如的态度。“莫扎特经常将丰富的民间元素进行精心挑选和二次创作,将它们巧妙地融合。他精通小提琴、钢琴,还特别喜欢单簧管,并把这件乐器引入了交响乐队。在海顿、莫扎特的时代,宫廷乐团的编制并不像今天这样完备,许多乐器都具有通用性,可以根据现实需要互相替代,灵活性很高。一方面,我们要力图呈现原汁原味的莫扎特,毕竟,萨尔茨堡的邮差可能都比我们懂莫扎特的‘味儿’,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教条地看待他的作品,毕竟,他和我一样也是个长不大的顽童。演奏莫扎特,是个很辩证的事儿。”

从黑管到“黑怕”

“非典疫情来了,古典音乐这种HI-FI玩不了了,我们来点LOW-FI吧。”陈昊然回忆起当时走上说唱道路的契机。那时,他不光吹黑管,也玩起了“黑怕”(Hip-Hop,说唱的音译)。他们的音乐在那时的青少年群体中广为流传,还上了电视,一时间在大众传媒中传播广泛。为了说唱事业,陈昊然还放弃了美洲乐团的邀请,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放弃吹管儿。

千禧年到来。“那是个有意思的年代,两人找一台台式电脑,很神秘,实际上是在过歌儿。”陈昊然从各路朋友的优盘里“切”了不少歌。坊间的传闻是,陈昊然和组合里的另外两个哥们儿在一次饭局之后成为朋友,那个时候陈昊然忙着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送了哥们儿演出票,哥们儿听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古典音乐会,然后给了这场音乐会一个很高的评价:“当时觉得那么多人在一起,吹得那么齐,挺难的!”一个月后,组合正式成立,陈昊然也放弃了进入乐团的机会,开始了说唱生涯。

放弃乐团,并不意味着放弃单簧管。对于陈昊然来说,说唱和单簧管不矛盾,甚至是一回事儿——“音乐是自由的,这只是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我在国家大剧院演完最纯正的德语歌剧,然后去南锣鼓巷唱说唱,很多人觉得我疯了,我觉得这没什么。”另一方面,陈昊然也分享了两种音乐带给他的不同体验:“古典音乐常被视为“白人的音乐”,在庄严的教堂中,是宗教信仰的产物。然而说唱更像是来自亚特兰大的黑人区,是一群无家可归的街头艺人的音乐。只要有低音和高音,有节奏,就能激发出无限的创作空间,对环境的要求并不苛刻。”

从陈昊然家出来,我们一起去一个隐蔽但地道的去处撸串儿,在楼道里遇到一个陈昊然粉丝,见着正主语无伦次要求合影,“您吹那萨克斯真棒!”陈昊然没有纠正他那是黑管。席间我有事匆匆离去,出门竟发现串店门口播放的就是陈昊然的说唱。

好装备承载热爱

陈昊然家里有好几个书柜,有的放书,有的放他获奖的四驱车和奖杯,有几个大书柜里放的是他多年来收藏的近百支不同年代、不同制式的单簧管。说他是中国最大的单簧管收藏家,似乎也不为过。

此次,是第一次有中国演奏家用巴塞特单簧管与乐队演出这部作品。与普通单簧管相比,巴塞特单簧管能够演奏出更低沉、浑厚的音色,其音色更加温暖、柔和、富有表情,具有独特的抒情特质。然而,由于其特殊的构造和音域,巴塞特单簧管的演奏难度相对较高,对演奏者的技巧和控制能力要求更严格。陈昊然用这把独特的乐器,将莫扎特的这部作品演绎得近乎完美,不仅展现了他个人的音乐才华,也体现了他对单簧管这一乐器的深刻理解与热爱。另一方面,正本清源不仅在于乐器,陈昊然的“装备”还有他各种版本的谱子。他把这首曲子不同版本的谱子摊了一桌子,给我讲这里面的不同和他选择的原因。用巴塞特单簧管演奏,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谱子里的很多低音只有这件乐器能吹。他的版本是以当年莫扎特巴塞特单簧管的原谱为基础,结合他这支法式单簧管指法的巴塞特单簧管特性,在音高与连吐法上作了最适合的调整。至于音乐会现场允许观众鼓掌,一方面是莫扎特那个年代没有不能鼓掌的限制。另一方面,“我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擦拭乐器,巴塞特单簧管很容易堵水。”陈昊然笑称。

不只乐器和乐谱,陈昊然连演出场地的声音特性都琢磨进去了。“在单独彩排时,我发现该场地的音效对我有延迟,我必须对演奏做出一些必要的设计和调整。在上半场开场时,乐器也相对较凉。因此,我会在第一乐章的演奏中特别控制音准,尤其是在中音区,确保其准确性。而在高音区,我会有意识地稍微减弱音量,因为单簧管在刚开始演奏时,高音区需要时间来‘热身’。我会尽量让高音区的音色接近长笛那样有穿透力。单簧管的构造特点决定了它需要从上至下逐渐热起来,这样的声音也更适合这个场地。由于演出所在的建筑不同,总是会带来一些不同的效果。越是音乐大咖越会站在观众的角度、站在更人性化的角度去思考一些细节问题。在不同场地演出,需要做到‘以万变应不变’,因为观众对于高雅艺术的追求是不变的。”

陈昊然给我介绍了他丰富的乐器收藏,有巴洛克时期只有六个摁孔(而不是按键)的单簧管,有象牙笛头、插着金属喇叭的巴塞特号(而不是巴塞特单簧管)。“最初喜欢单簧管,其实就是觉得外形很酷,我觉得这件乐器像火箭筒一样,好多钮。”陈昊然练琴太刻苦,把一支低音单簧管练炸了膛,他直接把它改成了一个台灯。陈昊然的乐器收藏,一方面展现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匠人精神,另一方面,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热爱。

张听雨/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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