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旅者在路上|鞠小夫对话陆逸轩
2024-09-28 10:35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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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逸轩(左)与鞠小夫

2024年利兹国际钢琴比赛刚刚落下帷幕。10月13日,2018年利兹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华裔钢琴家陆逸轩(Eric Lu)将在上海举办钢琴独奏会。6年前,20岁的他技压群雄,成为该赛事55年以来第一位华人首奖得主。在他即将回到中国之际,他的密友、00后中国青年钢琴家鞠小夫,与陆逸轩就其音乐会选曲和音乐理念进行了一次对谈。

鞠小夫:你有多久没有回中国了?还记得上次来中国演出的感受吗?

陆逸轩:我上一次来中国是2018年,就在利兹比赛结束几个月之后。当时我在4个城市举办了独奏会,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鞠: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晚辈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也一直听你弹琴。以前是在网上听,我们认识之后,我也在现场听了很多。国内的古典音乐圈对你的认可度是非常高的,同时也知道你是一位肖邦和舒伯特的专家,因为你多年以来长时间地聚焦在这两位作曲家身上。

陆:对,当然我没有只弹这两位作曲家,可是这两位的作品我一直弹,每年的独奏会都至少有肖邦和舒伯特的一部作品,和这两位“生活”在一起最久。

鞠:为什么你会跟这两个人“生活”这么久呢?

陆:首先是肖邦。我觉得肖邦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音乐直击人的心灵。对钢琴家来说,我们小时候都会弹肖邦的作品,正因为已经弹过很多他的曲子,我才决定去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那是17岁的时候。当然,那几年备赛的时候更是弹了很多肖邦的作品。

鞠:所以可以说肖邦像是一位陪伴你从小到大的作曲家。

陆:对呀,你越弹一个作曲家的作品,你越会觉得自己更深入到他的世界里。所以,我现在如果要学一个新的肖邦曲子,就会比以前更容易进入他的音乐性格里。

谈到舒伯特,我是16岁的时候开始真正喜欢舒伯特,非常喜欢。我觉得舒伯特的音乐比肖邦更需要了解,了解他的生命,他的世界,他的困难,他的悲剧。在了解之后,你需要得出你自己的思考。我觉得舒伯特的音乐真的太伟大了,是我认为最有深度的作曲家之一。

鞠:说到这里,我突然像是回到了今年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琴房里,你听我弹舒伯特的时候。

陆:哈哈是的,非常美好的时刻。

鞠:我特别想问你,你16岁就开始对舒伯特特别有感应,但这其实是非常不常见的。因为大家从小多少都会弹点肖邦,肖邦的作品也很容易让人喜欢。但是为什么你那么小就能很好地欣赏舒伯特呢?

陆: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从小就对那些炫技的曲目就没有太大兴趣。当然偶尔要弹一弹,但要让我爱这些音乐就做不到了,其实我都听得很少。说到舒伯特,可能对钢琴家来说,可以进入他的世界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他的即兴曲。我觉得他的即兴曲比奏鸣曲更容易感受到他这个人,因为每一首都是他自己的世界,每一首都非常美。他的那些奏鸣曲非常长,经常40分钟以上,所以我一开始爱上的就是他的即兴曲,特别是op.90中的第一号和第三号。我们很幸运,我记得那时候流媒体平台刚出来,我用Spotify听到了很多录音,对舒伯特就更感兴趣了。除了听钢琴作品,我还听他的那些艺术歌曲。

鞠:我们所了解的舒伯特是那样痛苦、纠结的一个人。你似乎能对他的音乐情绪和他的人生经历有一个很自然的联结?

陆:我觉得越了解他,就好像越认识这个人。我当然不能说自己的生命有那么多痛苦,可是十七八岁的时候,确实也有很多忧郁的心绪。舒伯特就是很契合那样一种情绪。

鞠:作为一个钢琴家,尤其是你本质上来说也是一位旅行者,对吧?你觉得这会不会也成为你跟舒伯特沟通的一个桥梁?舒伯特也被称作音乐中的旅行者甚至流浪者。而且,对钢琴家来说,我们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旅行”。

陆:对,我觉得舒伯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音乐是孤独的,或者说以孤独为基础的音乐。跟贝多芬不同,贝多芬也非常孤独,可是你会感觉他很多的作品,特别是晚期作品是跟整个人类对话,在对宇宙讲话。而舒伯特的音乐像是在跟自己说话,非常个人化,展露出来的是个人的想法和一些非常亲密的情绪。舒伯特太伟大了,他只活到31岁,最后一年间(1827年到1828年),他写了那些最伟大的作品,像《冬之旅》《天鹅之歌》,最后四首钢琴奏鸣曲和即兴曲,还有最伟大的弦乐五重奏、几个弦乐四重奏,都是那几年写的。那些曲子都是很快地写下来的,没有很多时间在那里规划。所以他是非常直接地把心里的那些痛苦和希望在作品里面呈现出来。

鞠:那也可以说他的音乐是更纯粹的一种表达。

陆:是的,我觉得他是非常纯粹的一个作曲家,另一个是莫扎特。

鞠:对,这两个我非常同意。你也弹了很多莫扎特的曲子。这次在上海的音乐会,你为什么会选择亨德尔、舒伯特和肖邦的作品?

陆:我一直就很喜欢亨德尔,可是我们长大之后似乎很少有人弹亨德尔,大家都是在弹巴赫或者斯卡拉蒂。但我特别喜欢佩拉西亚(Murray Perahia,1972年利兹比赛冠军)弹亨德尔组曲的那张唱片,我经常听这个录音,里面有一种非常新鲜和纯真的感觉。很多人会觉得这个音乐很令人欢愉,但我觉得不止于此。比如听到第五首组曲中的第一和第二乐章,我会很感动,感受到很人性的情感,非常地温暖。我很喜欢这个曲子,所以用它作为这场音乐会的开始。

然后就是舒伯特的四首即兴曲,这是第二套,op.142。舒伯特即兴曲第一套我已经弹了很久了,也在利兹比赛弹过,所以很自然地,想把第二套弹完。其实我明年要出的新专辑就是全套八首即兴曲。

我觉得这四首即兴曲也非常伟大,第一首是非常戏剧化的f小调,有一个游移不定的中间部,舒伯特经常在半音的调性之间游离,然后和声都非常隐晦复杂。而他的写作和他的精神世界是一致的——他自己就不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他写得最美的那些部分,比如这里第一首即兴曲的第二主题,或者第二首即兴曲,你真的会觉得这个世界里应该没有比这更美的音乐。它的这个美不是一种很阳光的美,而真的就是要把人弄哭了的那种美。

鞠:对,我明白。

陆:下半场就是肖邦的《船歌》和《第三钢琴奏鸣曲》。很多人都知道《船歌》这个曲子就像一幅威尼斯的画卷。如果有人去过威尼斯,再听这首会非常有感觉。我去年12月刚去过威尼斯,怎么形容呢,看到威尼斯的运河、建筑和那些古老的文化遗迹,如果天气好,你心里会感觉很温暖,很开心。

鞠:所以这首曲子在这场音乐会里像是一幅画。

陆:对,它是最有歌唱性的一首曲子。《第三钢琴奏鸣曲》是肖邦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这个奏鸣曲非常完美,四个乐章都连在一起,肖邦所有的那些天才和特质都在这个奏鸣曲里有所体现。

鞠:除了音乐,我还特别想问你一个最近我也在思考的问题,就是我们弹琴的时候,和乐器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可以分享一下你的想法吗?

陆:你跟钢琴的关系应该就像你和你最亲密的人的关系,什么情绪都有。你会非常爱它,有时候也会非常沮丧。它是我们的最好的朋友,一直等待在那里,陪伴着我们。很多人应该也知道,把钢琴家作为一种职业是个很不容易的选择,真的很不容易。

鞠:这确实是一条非常不容易的路,你觉得是什么驱动你坚持着往下走的?

陆:我觉得第一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你对音乐的热爱。跟听音乐不同,你要学会享受练习,享受音乐。

鞠:对,这是艺术创作的过程。

陆:是的,你要需要喜欢这个过程。当然,我们也需要喜欢演出。可能有些人上台演出完全不紧张,非常开心,看到人就很兴奋。我应该不算这种人,我会紧张,会对我自己、对音乐有压力,感觉对观众有责任。所以,这时候需要应对这种压力。

鞠:但是我看你弹琴完全看不出你有压力。

陆:哈哈,其实心里都有的。

鞠:所以说是不是只要你一开始接触音乐,开始跟音乐对话,就完全沉浸在音乐里,比如你在伦敦威格莫尔厅弹舒伯特《A大调钢琴奏鸣曲》(D.959)的时候?

陆:对,是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但是你也不会进入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

鞠:那肯定的,我们可能会是一个非常激动的状态。

陆:对,很激动的一个状态。当然做钢琴家有很多好的一面,你可以环游世界,看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国家和文化,吃不同的美食。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国际化的人,不会只属于一个地方。我每年都有半年在路上,走过很多的国家,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这也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张听雨/整理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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