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历史小说家”刘向,亦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段子手
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民不畏死,士当用命。这种说法,曾经伴随着我度过了漫长的青少年岁月。直到如今,只要提及“燕赵”二字,我便会条件反射般地想起“连命都能豁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京津冀先民们。至于“燕赵民风彪悍”的近乎刻板之印象,说来也怪不得我,其根源要归咎于刘向。
刘向,与司马迁一道,构成了汉代历史小说的最伟大写手。我从不怀疑他所著的史籍也具有真实之一面,但他与如今的一些畅销历史小说作家,都有个甚为一致的地方——那就是:敢把读过的、听到的历史,演绎成说书人口中的经典传奇。比如,那篇被内地高一学生们读得滚瓜烂熟的《荆轲刺秦王》,就是带着诸多臆断成分的历史小说而已。
采取暗杀的方式,虽不“仁义”,却很实用
其实,在收入了“荆轲刺秦王”等内容的司马迁之《刺客列传》里,总共描写了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等五位刺客的故事。这些人物的事迹,基本上贯穿了自春秋齐桓公至战国末期的燕太子丹之整个东周时代。这也说明,在冷兵器盛行的人类早期文明史当中,“擒贼先擒王”之各类暗杀,便已然成为敌对双方(尤其是处于弱势一方)屡试不爽的制胜法宝。从秦王嬴政,杀到同盟会成员,虽然两者没啥可比性,科技水平也大相径庭,然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险些让嬴政“丢了性命”的督亢,到底是在哪里?
秦王嬴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对于樊於期的一颗人头,他当然会重视。然更为重视的,却是随着人头一道被送来的督亢地图。此图有什么重要,会害得嬴政险些丢了性命。在文章里,刘向并没说清,教科书中的注释亦敷衍了事地介绍道——其地乃河北中部易县、霸州。然具体位置是哪里?自古至今,文人学者众说纷纭。如今看来,所谓“督亢之地”,大致范围就在而今河北省保定市下辖的涿州、易县、固安一带。可这些地方,又能与河北省中部的其他县市有多大区别呢,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曾经的燕国大地上,“多慷慨悲歌之士”之大背景,乃“土地贫瘠,民不聊生”
其实,2000多年前的河北省疆域内,自然环境曾经好得不可想象。据考古发掘、季候学的研究成果,在东周之际的燕赵大平原上,曾经沼泽密布、河道众多,由于各处的地下水位颇高,且排水不畅,致使土壤不易脱盐,从而出现了各处之土地盐碱化。所以,历史上的燕地,其实也是中国盐碱土壤最主要的分布区域之一。根据《尚书》中的记载:“冀州厥土惟白壤”。所谓的“白壤”,就是盐碱土了。按理说——种植些花生之类的农作物,百姓也能果腹。然花生传入中国本土,还需要1500多年的漫长等待。因此,除了盐业发达,燕地人民的生活还是很贫苦的。
“百里沙土一点绿”,这“绿”便绿在了督亢之地
督亢之地,却是个例外。这里曾经是河北中部地区罕有的土壤肥沃之区,没有太多的“白壤”。举目望去,大片大片地都是些“黄壤”甚至“黑壤”。难怪,督亢之名,就连远居咸阳的嬴政都能一清二楚,且垂涎三尺。由此,也让我想起了二三十年前的陕北。那时候,只要从西安出发,一路北赴延安、榆林等地,但见黄土高坡处处光秃贫瘠,偶遇一山,满眼皆绿,不由得让人啧啧称奇。这,便是黄帝陵所在之桥山了。想必,2000多年前的督亢,也是万顷白壤中的那一点点黄而已,老值钱了。
在荆轲刺秦的2000多年之后,某日于涿州博物馆内晃悠,让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个说法:督亢地区的核心位置,就在涿州。然究竟在涿州哪里?展板上没有细讲。待我查过资料之后,根据涿州当地学者的说法,从而认定了~位于城郊十余公里之外的北高官庄村。据十几年前的论述,在残留着督亢土坡(为何是土坡呢?河流经过,泥沙积聚?然此地也没有古河道啊?)的遗迹旁,另有一座汉代的墓葬群遗址。行了,启程去看吧。
当年的粟黍之地,而今却被“外来物种”老玉米所占据
2018年的十一假期,风和日丽。北高官庄村的街道上,堆满着收获未久的玉米。当我回想起一进村口时的那座“督亢秋成”纪念亭,沧海桑田之感便不免萦绕于心。试想2000多年前的东周时期,督亢大地上所种植着的,可是粟黍之物啊。从哪儿冒出来的老玉米?那可是明代以后从美洲引进来的新鲜物种。再往村子的深处走,几匹被拴得结实之骡子,正冲着我嘶鸣。绕开它们,几个歇晌的老妪,恰坐在街口,或是剥豆,或是冲嘴儿(打瞌睡)。走过去询问她们督亢在哪儿,大妈们皆木呆呆地发愣。改问古墓地,众人齐刷刷地伸指望北。得嘞,这回没跑儿。
脏兮兮的“督亢”,与“或许并未骗我”的刘向
徒步十余分钟,一块平整的农田尽在眼前。田之四周,已然堆满垃圾。于田边一垄上,戳着个不高的石礅,站远了看不出个眉目。当我踏着田垄,一直走到石礅旁,乖乖,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的文保碑,已然被大半埋入土里。而眼前的这一片平地,似乎就是那汉代的墓葬群了。保护得可真好啊。
墓葬群边,不就是督亢的遗迹么?待我回身,一座硕大的垃圾山耸立于前,可是不得了。我想拍些照片,但见此山,顿时便失了兴致。看看就得了。正在这时,一阵犬吠由远及近地传来,我愣了下,难道是护山狗?它们越叫,我便越没得兴致。就在那犬吠之声与垃圾气味的交错袭来之时,我匆匆告别了这梦想中的督亢,急不可待地返回到现实中来。
时过境迁,我写下这篇短文的时候,心里想着:刘向,你真的没骗我?但2000年之后再来读你,或许生活把我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