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至24日,指挥家库伦齐斯时隔一年重返北京,执棒音乐永恒乐团再次亮相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以两场融汇艺术激情与精湛技术的现场演出,为2024醇萃古典系列演出再添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语言无法表达处他以歌唱代替
首场音乐会当日下午,库伦齐斯与音乐永恒乐团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了排练。管乐手率先聚集在舞台中央进行分排。随后,留着齐耳中长发、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宝蓝色耳钉的库伦齐斯,夹着一大摞总谱,大步走进音乐厅,第一件事是确认音乐厅现场的音响效果。这场排练先由助理指挥代为执棒,而他本人则坐在池座后排的观众席间“远程指导”。在管乐分排近一个小时后,弦乐手们也陆续上台,并将目光齐齐投向台下的指挥,等待他发号施令。
库伦齐斯用音乐重新构建了一个新的时空,只要乐声响起,他便和乐手们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哪怕一个简单的拨弦,大家也倾注了极高的情感能量。正式演出在即,音乐家们也毫不吝惜地挥洒着全部的热情和汗水,甚至在某一快速段落时,一位小提琴手竟将弓子拉飞出去。库伦齐斯则在舞台和观众席间来回快步走动,用最大的音量、最快的语速,俄语和英语不停切换,来表达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似乎因情绪高涨,在初冬的寒意里他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无袖背心,站在乐手之中指挥。他细致地要求管乐手们对声量力度形成清晰统一的标准,语言无法传达之处他便以歌唱代替,乐手们也分声部合着他的歌声先唱再奏,瞬间将交响乐团变为一支合唱团。
除了指挥向乐团传达指令外,乐手们也拥有表达的自由。如有疑问乐手可向指挥举手示意;而当其音乐的诠释获准后,全体乐手也会不约而同地鼓掌庆贺。“平等、包容、开放”已然成为这支乐团的文化。虽然乐团成员来自多个国家,但音乐是他们共同的语言。这样高强度的排练持续了四五个小时,而当晚的正式演出,指挥和乐手们依旧用巨大的能量完成了瓦格纳《前奏曲与“爱之死”》马勒《第五交响曲》,不得不令人惊叹,这样一个团队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势能。
“我们所表达的是纸上的留白”
指挥的化妆间门牌标有“创始人”(founder)和“音乐总监”(Music director)字样。排练间隙,他接受笔者采访。与舞台之上张扬外放的形象不同,私下里的库伦齐斯为人谦和内敛、语气温和缓慢,话语精练却饱含深意。
此次的两场音乐会,库伦齐斯执棒音乐永恒乐团分别演奏了马勒《第五交响曲》和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他对于音乐会选曲有着清晰的见解,“两部作品均借鉴了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创作理念,并从众多交响乐作品中脱颖而出被奉为圭臬。其中可见核心曲目对于作曲家创作的影响之深,我以此为概念进行选曲。”
而他的艺术观,则师承自俄罗斯指挥学派创始人伊利亚·穆辛,“远见卓识的穆辛教会我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培养我的想象力。音乐与诗篇不同,我们所表达的内容不再是纸面上的黑字,而是纸上的留白。”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是穆辛曾说的一段话,“当我们生活在一个几乎无法相信音乐家是否存在的时代中,你需要成为你自己。”
这句话不仅伴随着他的指挥艺术生涯,也促成了音乐永恒乐团的诞生。“创立这支乐团的初衷是希望产生新的声音,乐团的音乐家们都非常渴望深入地去探索音乐。这种探索,并非以一种学术化的角度去探讨,而是以一种实质性的方式去实践,因此可以将‘音乐永恒’视作为一种存在主义的声音(existential sound)。”从2004年成立至今,音乐永恒乐团的核心精神从未改变。
2022年,另一支新的名为乌托邦(Utopia)的乐团由库伦齐斯亲自创建,这两支乐团在他看来犹如乾坤之别,“这是两支完全不同的乐团,但以存在主义之名诞生,我愿将‘音乐永恒’视为男人,‘乌托邦’视为女人,象征着音乐的不同色彩。”
“科技永远无法取代每一次现场”
而今,音乐永恒乐团既能演奏巴洛克的早期音乐,又能演奏当代的新作,同时还精研经典曲目。库伦齐斯预言,“在未来的10年之内,所有交响乐团都将面临着拓展不同音乐风格的问题。如此是为了创造更好的音乐诠释。我们需要真正理解不同的时代所需要的不同声音和音高。”他赞同古乐复兴运动的“历史知情主义的演奏方式”。同时他也主张,即使是早期音乐也能找寻到多元化的表达,“既定观念中认为,现存的音乐形态已被充分地挖掘。但这并非事实。我们甚至还没有探索作为表演者自身的可能性,因此每场音乐会都将是一次探索可能性的挑战。”
下半场排练时,库伦齐斯结合在台下亲身聆听的现场感受和作品特点,为乐手们重新布置谱台座位:让一提声部更加向指挥的位置聚拢,大提琴声部与中提琴挨得更紧密一些。他还向首席奥尔嘉·沃尔科娃示意,关注舞台声反射罩的方位与高度,并为她特意垫高了谱台位置。根据音乐厅的声场调整音色,是库伦齐斯对艺术的至臻追求的体现之一,“每一场演出的音乐厅环境都是不同的,因此需要随时调整音色。”在精益求精的一遍遍排练中,乐手们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耐的神情,有的只是不断探索、达成理想音效后彼此之间的欣喜。正因如此,哪怕当下流媒体已成为普遍赏乐方式,也有虚拟音乐会等形式层出不穷,但在库伦齐斯眼中,科技永远无法取代每一次现场,无法取代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心动与链接,这才是真正所谓“享受其中”。只要乐声响起,音乐即永恒。
谷宇飞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