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谈及马勒,“生不逢时”之慨叹、宇宙般宏伟的交响逻辑构思与那则广为人知的自我预言,已然化为老生常谈,根植人心。与马勒亦敌亦友的理查·施特劳斯曾批评其交响曲过于复杂冗长、结构松散且情绪泛滥,难以在当时赢得大众青睐。马勒交响曲的“复活”得益于“二战”后,现代听众对音乐语言、结构与情绪表达的接受度提高,更为重要的是一批指挥家不遗余力地推介,如瓦尔特、伯恩斯坦以及阿巴多。在中国语境中,许忠近些年致力于通过音乐节、乐季演出以及录音规划,将马勒的作品更为深广地引入中国听众的视野,融入本土语境。他也因此已成为热忱地“复活”马勒交响曲的先行者之一,构建马勒交响曲图景的中国式表达。
12月12日晚,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与合唱团在许忠的指挥下,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呈现了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复活”》。
这是一部直击灵魂的伟大作品,复活的主题对马勒而言并不仅仅是宗教意义上的,而是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思考。马勒在这部交响曲中构建了一个从死亡走向复活的情感旅程。第一乐章象征死亡,充满了悲痛与挣扎;中间乐章于反思、追忆与嘲弄中渐趋平静;终乐章以恢宏的合唱将死亡引向光明与救赎。在此过程中,音乐不仅是听觉享受,更承载哲思,将复活升华为生命超越痛苦与消亡的至高形式。
当晚的开篇以低沉的弦乐引入,一场深沉的悼念随之展开。第一乐章在部分节奏处理上更为紧张有力,以较快的速度赋予音乐额外的情感张力,使原本庄严的葬礼气氛更显鲜明而富有冲击力。第二乐章借由弦乐与木管的轻柔对话,柔和地呈现出对昔日美好时光的追忆。弦乐在动态变化中的细腻表现令人赞叹,不仅富有层次感,更使回忆的氛围别具韵味,赋予了情感回溯一种清晰而独特的质感。
相比之下,第三乐章谐谑曲的表现更令人印象深刻。定音鼓的急促敲击开篇极具冲击力,弦乐的不安旋律与木管的对答交织出一种令人战栗的荒诞感。许忠通过对节奏的灵活控制,突出了音乐中复杂的对比性——急促与拖延,喧嚣与沉静。这一乐章是马勒对人类困境的讽刺与悲剧性思考,而乐队在这里的表现极富戏剧性,让听众感受到一种情感的张力与矛盾的冲突。第四乐章“原光”是全曲情感最为沉静的一部分。在乐队营造出诗意的神秘感中,合唱团以温暖而深邃的音色,将马勒对生命意义的沉思娓娓道来,人声响起的那一刻,不禁让我慨叹“这才是马勒!”
第五乐章是整部作品的核心,许忠的诠释聚焦于音乐的戏剧性张力和哲学深度。特别是在复活主题的展开中,合唱团与乐队的音响处理精准且层次分明,无论是低音区的沉稳基石,还是高音区的逐渐铺陈,均体现了马勒交响织体的精妙设计。宋倩与朱慧玲两位音乐家表现不俗,她们与合唱团用稳定且明亮的音色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让“复活主题”不仅成就了这一乐章的灵魂,也为整部作品注入了无法忽视的宗教性与哲学性。
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并非仅仅是复活的颂歌,更是一场对死亡、困境与灵魂救赎的深刻思索。许忠与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合唱团精准地捕捉到这些精神内涵,成功地诠释出情感的多义性,向听众传递的不仅是音乐的震撼力,更引领听众共同追问生命的深意。面对此等伟大作品,每一次呈现都是对其内涵的再度开掘。在许忠的诠释中,我们深切感受到对马勒精神的有力回应。或许这正是马勒音乐的非凡魅力所在:“它拒绝单一的诠释,而是邀请表演者与听众共同投入一场关乎生命的探索之旅。”
方文/文
茅新麟/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