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是北京一处名胜古迹,也是北京现存最古老的一座联拱石桥。
卢沟桥建成前后的千年间,北京城与卢沟桥始终有着关联。不同时期,北京城的规模不同,甚至名字也不同,10世纪以前称为燕京、蓟城、幽州,辽代为燕京,又称南京,后为金中都、元大都,明清时期称北京。千年间,居住在燕山南北的众多民族相继迁徙聚居在这里,有来自西辽河流域的契丹人、松花江流域的女真人、北方草原的蒙古人,以及南方的汉人等。各民族在这里共同生活,在交往交流交融中促进了社会发展和文化繁荣。
卢沟桥建成后,不仅成为金、元、明、清时期进出北京的交通孔道,也成为南北文化交流的纽带,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和文化交融互鉴发挥了重要作用。
2024年拍摄的卢沟桥。王一川摄
“送人几度出京华”:金朝卢沟桥的修建
说起卢沟河古代渡口,历史地理学者侯仁之在《北京城的生命印记》中写到:“三千多年以前,当北京城的原始聚落开始发展的时候,华北平原和内蒙古高原以及松辽平原之间的文化交流就已存在。”
唐代诗人刘皂曾经客居燕蓟,他重返家乡横渡卢沟河时写到:“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可见,至少在唐代,桑干(卢沟河亦称桑干河)渡口就已是连接并州(今山西太原)、幽州与秦、晋的交通要道。
1151年,金朝海陵王完颜亮下诏迁都燕京,改名为中都,在辽南京城基础上进行扩建。1170年,南宋使臣范成大来到金中都,留有纪行诗《卢沟》,生动描绘了当时卢沟河附近水草丰美的环境:“草草鱼梁枕水低,匆匆小驻濯涟漪。河边服匿多生口,长记轺车放雁时。”
《金史·河渠志》记载:“(大定)二十八年(1188年)五月诏,卢沟河使旅往来之津要,令建石桥,未行而世宗崩。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六月,复以涉者病河流湍急,诏命造舟,既而更命建石桥。明昌三年(1192年)三月成,敕命名曰广利。”当时,金中都成为中国北部政治中心,随着南北交往扩大,卢沟渡口的地位愈发重要,卢沟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修建的。
中华大地上,文化交流历来活跃。汉唐时期,亲友离别京城长安,人们往往送至灞桥,以“折柳”赠别,亦称“灞桥送别”。这一习俗在金朝仍然广为流传。卢沟桥建成后,人们迎接或送别亲友进出中都,常常要到卢沟桥迎送,有的还要在附近旅店留宿,翌日拂晓折柳送别。金朝礼部尚书赵秉文赋诗曰:
“河分桥柱如瓜蔓,路入都门似犬牙。
落日卢沟沟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
“风光满眼尽平川”:元朝卢沟桥畔的文化交流
元朝实现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统一,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南北分裂局面,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交融,各民族之间的交流更加广泛深入,南北地域存在的差异不断缩小,中华文化的内涵更加丰富。
元世祖忽必烈建大都城,不仅沿袭中国古代方形或近方形平面的都城建筑特征,比如汉长安城、隋唐长安城,而且建造了长方形平面的宫城(皇城)。大都城四面为土筑城墙,城墙以外绕有护城河,开设十一个城门,门外有木制吊桥跨于护城河上。大都城是城市规划中的杰作,奠定了今天北京城的基础。
卢沟桥历史博物馆有一幅复制的元代《卢沟运筏图》,是当时卢沟桥渡口的真实写照:东岸码头一片繁忙。桥东,酒亭、客舍林立,茶肆酒馆相间;桥上,行人接踵、车马不绝;桥西,人马簇拥,市集热闹兴旺。正如元代文人刘时斋所言:“卢沟东边好市廛(chán),风光满眼尽平川。”
卢沟桥上,南来北往的人们络绎不绝。北方少数民族离开大都前往中原,带去各民族传统文化,中原文化也同时远播北方草原。南方许多文人墨客来到大都,游历北方名山大川,或进行文学艺术创作,或开展学术研究。各民族文化互相交流,互相影响,形成以中原文化为主、各民族文化共同发展的局面。今天,我们通过《全元文》《全元诗》可以看出,元代人的著作数量可观,不少作品都有很高的价值。
人口流动,推动元杂剧和散曲广泛传播。大量杂剧作家和演员相继南下,杂剧创作中心逐步从大都转移到以杭州为中心的江浙一带,推动了南方戏剧的发展。
遂昌(今浙江瓯海)籍官员尹廷高来到大都,曾经住宿卢沟桥畔,作《芦沟晓月》:
“阑干滉漾晨霜薄,马度石桥人未觉。
滔滔流水去无声,月轮正挂天西角。
千村万落荒鸡鸣,大车小车相间行。
停鞭立尽杨柳影,孤鸿灭没青山横。”
散曲家鲜于必仁写下《折桂令·芦沟晓月》:
“出都门鞭影摇红,山色空濛,林影玲珑。桥俯危波,车通远塞,栏倚长空。起宿霭千寻卧龙,掣流云万丈垂虹。路杳疏钟,似蚁行人,如步蟾宫。”
散曲家蒲道源留下名句:
“卢沟石桥天下雄,正当京师来往冲。”
通过卢沟桥这一窗口,可以看到各民族文化相互交融、各民族和谐共生的历史图景。
“乡心今夕渡卢沟”:明朝官员出仕告归的重要一站
明朝永乐十年(1412年),卢沟桥经历首次修缮后,再次成为进出北京的重要门户。礼部尚书金幼孜这样评价:“千古长桥枕南北,忆曾题柱倚阑干。”
那时,南方大批官员士大夫陆续进京,各地移民相继迁徙至北京附近州县,北京真正成为全国的文化中心。尤其是《永乐大典》的编撰,汇集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是各民族学者、各领域代表人物共同努力的成果。
嘉靖年间,卢沟桥再次改建,基础结构以及桥身建筑更加坚固,卢沟桥也更加繁忙。明代学者黄佐这样描绘当时的场景:
“大车殷地扬尘起,小车轧轧鸣不已。
苍凉似是长安日,呜咽元非陇头水。
玉辇南行筑将台,九重宫阙何崔嵬。
卢沟桥上阑干曲,不似行人肠九回。”
明朝中叶,各民族文化进一步融合发展。《明史》记载,嘉靖六年(1527年),“遂建历代帝王庙于钦天山之阳”,其中将元朝皇帝置于帝王庙中,表示明朝对元朝作为中国历代王朝之一的认同。
在北京香山南麓有一处晏公祠,据《帝京景物略》《长安客话》所述,晏公祠正殿供奉着古代圣贤石像,其中继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之后,还有元代理学代表人物许衡、吴澄,体现出明朝士人对元朝理学人物的推崇。
明朝时期,在京任职官员达到一定年龄或条件,就会主动或被动离开京城回家乡养老,这一制度得到了严格规范的执行。到了明朝后期,离京致仕归乡的官员途中重要一站便是卢沟桥。
万历年间,礼部尚书于慎行《过卢沟桥》,表达了众多致仕官员的心声,诗云:
“束发承恩禁苑游,乡心今夕渡卢沟。
千峰过雨官桥暮,廿载飞尘客鬓秋。
驿路行分三辅界,宫云回见五城楼。
车中却听浑河水,阅尽归骖日夜流。”
很多官员依礼守法,秉公办事,秉持良好家风,退休归乡时把学问与美德一并带回家乡,至今仍被世人传颂。例如,嘉靖年间大兴知县胡来缙退休回到家乡甘肃天水,被人们称为“心底无私千古公”。在清廉家风熏陶下,胡来缙的儿子胡忻为官公正无私。父子俩的故事后来被编成传统秦腔剧目《父子乡贤》。再如,嘉靖年间户部司务何以尚年老回到广西玉林,传承忠义家风,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卢沟晓月碑及碑亭。 王一川摄
“车驰马骤长安道”:清朝卢沟桥的修葺与功用
有清一代,北京不仅是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北方商业贸易中心。清朝不仅在城市布局上沿用明朝的格局,而且历代帝王庙也沿袭着明代历代帝王庙,祭祀对象不但增添了明代国君与功臣,还增加了辽、金、元三代帝王及其名臣。这体现了对中华民族传统秩序一脉相承的尊崇,是对中华民族大一统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康雍乾年间,卢沟桥经过多次修葺。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卢沟河漫决,康熙帝下令在河两岸加筑堤防、疏浚河道,工程建成后赐名永定河,取河道永久安定之意。受损的卢沟桥亦于同年重修,并在桥西立碑,记述重修卢沟桥事。在卢沟桥西侧的碑亭石碑上,刻着康熙帝的诗《察永定河》:
“源出自马邑,溜转入桑干。
浑流推浊浪,平野变沙滩。
廿载为民害,一时奏效难。
岂辞宵旰苦,须治此河安。”
乾隆年间,朝廷在卢沟桥设关卡收取过桥税。乾隆帝在位期间,曾经五次南巡,多次拜谒西陵,都途经卢沟桥,因此写下几十首与卢沟桥相关的诗。其中,《过卢沟桥》一诗描绘了当时的场景:
“卢沟来往过多年,螮蝀卧波镇巩然。
上接遥源资束刷,下成巨壑事防宣。
春回冻解沙犹弱,东去河横运恐穿。
无奈漾流筹下口,一劳永逸正难焉。”
纂修《四库全书》期间,全国各地的一流学者聚集北京,还有大量诗歌、散文、书法、绘画、戏曲等方面的代表人物来到首都,他们在经过卢沟桥时,留下许多诗篇。例如,在戏曲方面,乾隆末年各大徽班进京,诞生了京剧。戏曲家蒋士铨作《卢沟桥》云:
“倾囊倒箧诉途穷,行李萧条夕照中。
关吏厌看南去雁,旅人愁伴北征鸿。”
卢沟桥历尽岁月沧桑,见证了金、元、明、清各时期的变迁,见证了各民族聚居融合、和谐相处的历史,见证了北京首都历史文化的丰富与发展。
这座古老的石桥,既承载历史,传承历史,又通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