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晚,黄河·兰州2025音乐季开幕音乐会“传世经典系列——音乐创造者”奏响,兰州音乐厅的舞台成为一个横跨大西洋文化版图的音乐实验室。中国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指挥家金野执棒兰州交响乐团与兰州音乐厅合唱团,携手钢琴家元杰、女中音歌唱家陈冠馥,以格什温的《古巴序曲》《蓝色狂想曲》与埃尔加的《音乐创造者》三部作品,展开了一场关于音乐身份、文化迁徙与艺术使命的深刻对话。
音乐会以格什温的两部作品拉开序幕,这一选择本身就颇具深意。《古巴序曲》中那些炽热的拉丁节奏与《蓝色狂想曲》里慵懒的蓝调音符,构成了对美洲新大陆音乐文化的全景式展现。在金野的指挥下,兰州交响乐团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适应能力——那些复杂的切分节奏、摇摆的律动,在传统古典乐团手中非但没有失去原味,反而增添了几分学院派的精确美感。金野对格什温的处理既尊重原作的爵士灵魂,又赋予其交响化的严谨结构。
如果说《古巴序曲》是格什温向异域文化的致意,那么《蓝色狂想曲》则是元杰献给现代都市的灵魂独白。他的触键既有爵士钢琴即兴的自由灵动,又不失古典钢琴家的控制力与音色层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华彩段落,元杰没有陷入单纯炫技的陷阱,而是将每个音符都转化为情感语言,仿佛在与乐团进行一场妙趣横生的对话。这种演绎方式与格什温创作此曲的初衷不谋而合——打破古典与流行的界限,让音乐回归到人类最本真的情感表达。而在抒情的第二主题中,他又以自由的重音延迟,造成一种“拖拍”的错觉,让钢琴化作一盏午夜酒吧的孤灯,倒映着都市人倦怠的剪影。
下半场的埃尔加《音乐创造者》,将音乐会推向哲学与声学的双重巅峰。《音乐创造者》(Op.69)创作于1912年,是埃尔加艺术成熟期的精神自白书。作品以诗人阿瑟·奥肖内西同名诗为文本,融合交响诗、清唱剧与安魂曲体裁,长达40分钟的体量中密集引用作曲家毕生创作主题(如《谜语变奏曲》《杰隆修斯之梦》),堪称英国浪漫主义的史诗绝唱。据剑桥大学埃尔加研究中心统计,该作近30年全球上演次数不足50场,其演绎难度与文化隔阂成为主要障碍。
而此次在兰州音乐厅的国内首演,更是金野送给兰州人民的重礼。开篇控制以极弱音量开启引子,低音提琴持续音好似暗流涌动,唯美柔和又充满力量的女声一瞬间照亮了舞台,直到陈冠馥的声线刺破寂静——“他们未曾遇见,正构筑着怎样的美好家园”,光明伟岸的“音乐创造者”形象突然展现。
在第二乐章,金野展现出对复调织体的超凡掌控力:当合唱团四个声部以卡农形式轮唱“我们是音乐的创造者,我们是梦想的编织者”时,他左手控制着弦乐严谨的对位线条,右手勾勒着木管组的自由速度。作品此处本是埃尔加精心设计的“创造者-受造物”的对话,陈冠馥的宣叙调与双簧管独奏形成呼应,人声器乐化的处理与器乐人格化的演绎,恰好印证了埃尔加在作品上注解的“艺术是可见的灵魂震颤”。
这部需要四部混声合唱与大型交响乐队抗衡的作品,对任何职业合唱团都是艰巨挑战。兰州音乐厅合唱团在赋格段落中展现出惊人的声音掌控力和高度默契——男低音声部以持续音夯实地基,女高音以微分音偏移造成高飘入云的美感,当合唱团以古英语发音唱出“用永恒的旋律,我们筑起了梦想中的城池”时,金野刻意弱化厚重和声,转而突出英国合唱传统特有的透明质感。次女高音声部在保持音上的波动,与竖琴泛音形成共振频率,这种源自教堂声学的空间美学,在当代中国合唱实践中堪称先锋探索。
与格什温对现实生活的热情讴歌不同,埃尔加试图通过音乐探寻超越性的精神价值。金野指挥下的兰州交响乐团不再只是音响的制造者,而成为了思想的传递者。那些悠长的旋律线条、变幻的和声色彩,无不体现着指挥家对埃尔加音乐语言的深刻理解。作品结尾处,当音乐渐渐消失在“永恒之谜”的意境中时,金野创造出的那种悬停时空的静谧感,让整个音乐厅陷入了短暂的集体沉思。
这场音乐会其实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音乐思考对话。格什温告诉我们音乐源于生活,是街头巷尾的欢声笑语,是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而埃尔加则提醒我们音乐高于生活,是人类对永恒之美的向往与追寻。两者看似对立,实则互补——正如金野通过这场音乐会向我们展示的,伟大的音乐既需要扎根土地的活力,也需要仰望星空的高度。
李绍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