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草的“不靠谱”与靠谱
2025-04-25 15:54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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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3日,李心草执棒中国爱乐乐团演出了斯特拉文斯基划时代的巨作《春之祭》。之前看过他2016年演出这部作品的录像,心驰神往,两次想看结果两场演出皆取消或临时换将,此番终于赶上。

上半场搭配的曲目看似无甚关联,但听下来却引我思考: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与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分属浪漫主义与现代主义,它们的相同之处在于有着“突破技术边界”的核心精神——帕格尼尼以炫技重新定义小提琴的可能性,而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则以节奏革命颠覆音乐的传统并成为著名的“丑闻音乐”。上半场的技术性挑战与下半场的结构革新形成了个体突破与集体野性的互文。这两个层面我们究竟该向哪个层面突破,技巧还是美学?听完,我觉得显然两者都重要,但后者更重要。

前年获得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金奖的青年小提琴家朱熙萌是如今小提琴界的“当红炸子鸡”,他和中国爱乐乐团的“帕一”拉开了这场音乐会的序幕。

这部作品以高难度技巧著称,其第一乐章开篇的华彩段落便如同魔鬼的试炼场,要求独奏家兼具精准的音准与狂放的即兴感。朱熙萌作为帕赛金奖得主,技术实力本应毋庸置疑,但当晚的演绎却显露出年轻音乐家的舞台焦虑。首乐章高音区的快速音群偶有失控,因琴弦意外跑音不得不临时借用乐团首席刘睿的乐器救场。当然,即使如此我仍然喜欢他的音色,第二乐章的抒情段落如溪流般自然流淌,弱音处的呼吸感与乐句起伏充满诗意。遗憾的是,第三乐章帕格尼尼标志性的双音跳弓、左手拨弦等技术难点仍显生硬,暴露出基本功的短板与面对大舞台的紧张。当然,这可能也由于我们对帕赛期望过高了,这个比赛绝非每个获奖者都有帕格尼尼般的演奏水平。让我意外的是李心草上半场也背谱指挥,而他卓尔不群的指挥艺术让上半场基本上无虞度过,除了乐团有一些“虽迟但到”的拨弦等。

今年是法国作曲家、指挥家皮埃尔·布列兹诞辰100周年。他有两篇著名的文章:《勋伯格死了》和《斯特拉文斯基还活着》。下半场李心草的《春之祭》演绎意外地让我想到布列兹。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将斯特拉文斯基的节奏塑造出游戏感的审美,但这次的演出完全没有聚焦于此,而是理性地展现出斯特拉文斯基笔下的狂野。李心草的优点或特点恰在于他音乐诠释的“不稳定”出品——同样的曲目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演绎,这是听古典音乐的巨大趣味之所在。

下半场,李心草一如既往“不靠谱”地指挥,展现出的却是相当靠谱的演绎。据我观察,他全程背谱精确而细致,无一处纰漏,如此胆识令人瞠目。开篇“大地的崇拜”引子处,指挥家显然着意制造混沌,让所有木管乐器交融混合,直到号角的动机出现,如破晓的雄鸡啼响。杨博吹的巴松坚如磐石。“大地回春”中,弦乐肯定的下弓展示出中国爱乐引以为傲的优势;在随后最为狂暴的“诱拐的游戏”里,野性的荷尔蒙随着弦乐演奏者飞舞的弓毛溅出。

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处理:在排练号39,李心草没有按照作曲家建议划分的更好操作的方式指挥,而是坚定地打三拍,这似乎是整场演绎观念的一个缩影:摒弃取巧的方式,用一种“不顺”的方式来演绎。而整场听下来,这样的“生拙”之美确实表现出这部作品狂野的一面。“春之轮舞”中,合拍指挥的清新抒情化处理让人感受到春意盎然。第二幕“献祭”之前的最后一个音被延长,仿佛大祭司抽出了惊世响鞭,抽得听者一阵错愕,留下一片死寂——而在这一片死寂中,第二幕开始。

《春之祭》包括第二幕原名为“异教徒之夜”的引子在内的慢板,是我认为处理得最好的段落:那些木管极限音区仿佛是被冰封住的惊恐的鸟兽,那些大型乐器的低吼如同地壳裂开的颤动,那些仪式中的匍匐感通过对纵向音响细致入微的打磨,营造出深邃悠远的乐句;不多见的自然音调式旋律似乎昭示着被献祭的少女尚存一点心智,而在最后的“牺牲之舞”中,严格如军队的集体狂躁则让这点心智完全归于迷狂。被移动的延长记号打破了听者的内心期待并加剧了张力的酝酿。弦乐的碎弓与铜管的咆哮在李心草的控制下形成错位对位与精密齿轮的咬合,斯氏暴烈的音响在此转化为一种军事化的震惊美学。

张听雨/文

韩军 王小京 罗维 付友/摄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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