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既处于汉匈、汉羌交战的前线,又是汉王朝通往西域的通道,对马的需求非常大。其虽有从外部调入者,但主体还是由设在河西的苑提供。关于河西走廊的苑,张德芳、陈芳、汪受宽等学者都有论述,指出了骊靬苑、坚年苑(或望虏苑)、敦煌苑的设置及管理情况。近年来随着新材料的刊布,我们对河西走廊的苑及其隶属关系、行政运作所知更多,对汉代牧苑制度的认识也日趋清晰。
秦汉时期的苑有禁苑和公马牛苑之别,其中公马牛苑负责牧养国有马牛羊等牲畜。由于长期处于与匈奴对立的状态,汉朝对军马的需求非常强烈,故公马牛苑主要养马,兼及其他牲畜,地理位置的选择也以适合养马为基本原则。
西汉时期,公马牛苑一般由太仆管理。《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大仆”条载:“又边郡六牧师菀令,各三丞。又牧橐、昆蹏令丞皆属焉。”卫宏《汉旧仪》载:“太仆牧师诸苑三十六所,分布北边、西边。以郎为苑监,官奴婢三万人,分养马三十万头。”由此可知,太仆管辖的苑,主要有边郡的牧师苑系统和牧橐、昆蹏系统。这三个系统的长官都是令,有佐官丞。余华青认为牧师苑系统以郡为单位设置,分布于6个边郡,设于每个边郡的负责其事的官吏即牧师苑令。6个牧师苑令下再设具体的苑,总计36个。除此之外,还设有以牧养橐佗(骆驼,也作“橐他”)和良马为主的牧橐官和昆蹏官。
有学者认为,西汉时期河西走廊有骊靬苑、坚年苑(或望虏苑)、敦煌苑。其中骊靬苑和敦煌苑的存在没有问题。但所谓的坚年苑和望虏苑,尚需辨析。“坚年苑”和“望虏苑”所指都是居延汉简40.1号简中大奴冯宣的服务机构。《居延汉简甲编》释作“坚年苑”,《居延汉简甲乙编》作“望虏苑”。由于该简出土于居延,故有学者认为其是设在张掖郡的苑。然而,据“中研院”简牍整理小组《居延汉简》,该苑名已被改释为“望幸苑”,故“坚年苑”或“望虏苑”并不存在。该简下部残断,残余内容是对髡钳钛左右止大奴冯宣身体和衣着特征的描绘。这种内容在河西汉简中常用于通缉令,故冯宣应是被朝廷通缉的罪犯。这种通缉往往是全国性的,因此没有理由认为“望幸苑”是河西走廊上的苑。
汉代骊靬县位于焉支山东南、祁连山北麓。匈奴失去河西后,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可见骊靬历来就是养马佳地,今天的山丹军马场也在附近。骊靬苑材料较多,肩水金关汉简中有骊靬苑斗食啬夫和骊靬苑奴。悬泉汉简载:“所遣骊靬苑监、侍郎古成昌以诏书送驴、橐他”,可见骊靬苑不仅养马,也兼及驴和骆驼。骊靬苑属张掖牧师苑令管辖,其负责人为“斗食啬夫”,比“令”低,也说明了其和设在郡中的牧师苑令的隶属关系。但张掖牧师苑令和骊靬苑啬夫都只是负责苑本身运转的事务类官员,为了强化对军马及重要牲畜的管理、调配,朝廷还会直接派遣皇帝身边的郎官担任苑监,指挥、监督苑的行政尤其是苑马的使用。正如悬泉置除了置丞或置啬夫,敦煌太守还会派遣守属监领一样,边郡牧师苑由于事关军事,更为重要,故皇帝会在“太仆—牧师苑令—苑啬夫”的正常体制外,直接派身边的郎官作为苑监负责苑马等军事物资的使用。
敦煌苑位于敦煌县,马圈湾汉简有“敦煌对苑里”,该里面对的苑应该就是“敦煌苑”。此外,敦煌郡还有东苑,位于悬泉置东,长官也是啬夫。
除了关于牧师苑系统的苑外,西北汉简还有珍贵的与昆蹏、牧橐系统有关的资料。《汉书·百官公卿表》“太仆”下有昆蹏、牧橐令丞,但这两个机构设于何处、下辖机构及具体职掌如何,都不清楚。悬泉汉简“康居王使者册”记载康居王使者杨伯刀等“奉献橐佗”至酒泉昆蹏官,由酒泉太守与小吏对所奉献的骆驼进行评价。据此,酒泉郡下有昆蹏机构。但根据杨伯刀的描述,评价献畜者是酒泉太守和小吏,而非昆蹏令、丞,可知昆蹏官的都官并不在酒泉,酒泉所设应是昆蹏令下的某一离官。昆蹏的原意为骏马,由昆蹏官负责的牲畜主要应为良种。西域国家向汉朝“奉献”的牲畜当然是与一般牲畜不同的良种,故按照制度直接送入昆蹏官。昆蹏令管辖的离官可能不多。作为西域门户的敦煌郡未设,却设在酒泉郡,可能与这个机构开始设置时汉朝尚未有敦煌郡、通向西域的门户是酒泉郡有关。此后虽从酒泉郡分设出敦煌郡,但机构既已在酒泉郡,故未再变更。
肩水金关汉简73EJT22:82号简载:“橐他苑张安世本始二年闰……”(《肩水金关汉简(二)》未释“本始”二字,笔者据图版补释),说明宣帝初年肩水金关附近的弱水沿岸有“橐他苑”。肩水金关紧邻张掖郡肩水都尉府橐他候官。长期以来,人们不知道该候官为何以“橐他”为名。但通过这枚简可知,橐他候官得名应与附近设有“橐他苑”有关。汉代弱水沿岸适合骆驼生存,此区域内常见野骆驼。居延汉简就有边塞燧长因追逐塞外野骆驼而将马匹累死的记载。该苑以“橐他”为名,显然以饲养骆驼为主,其很可能也不属于牧师苑系统,而是“牧橐”系统的苑。该苑有苑佐,应是太仆下属牧橐令丞设在张掖郡的离官。
目前能见到的河西走廊的苑尽管不多,但包含了太仆所属牧师、牧橐、昆蹏三个主要系统的苑。骊靬苑、敦煌苑、东苑属牧师苑系统,张掖橐他苑和酒泉昆蹏官则是牧橐和昆蹏系统的离官。昆蹏和牧橐分别以饲养良种牲畜和骆驼为主要职责。其离官较少,此前不见于史载,但据河西汉简可知酒泉郡和张掖郡分别设有二者的离官。设苑养马对河西走廊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河西地区常见苑姓,如居延卒史苑美等,应是“居官者以为姓号”的表现。甚至胡人也有“胡骑苑氏”等苑姓者,反映了归义胡人因善于养马、长期在苑中服务而接受汉文化的情况。河西走廊的苑,无论对秦汉马政还是河西走廊社会史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值得持续关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国家治理视阈中西北汉代官文书简牍形制研究”(22AZS001)阶段性成果,并受中国历史研究院“绝学”学科扶持计划(2024JXZ005)资助)
(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5年4月30日第3125期
作者:李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