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存玉，生于里下河，客居洛杉矶，曾任加州大学杰出教授，现任职北京大学，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美国国家医学院院士。

回国后，机缘巧合，吃过密云水库鱼，打破了我味蕾中关于淡水鱼的天花板。朋友告诉我，地上出产的也是精华，并顺便给我发了几张美图，吊我胃口。被朋友们称为“楚水食客”的我，不是这么好忽悠的，回复朋友，眼见耳听为虚，口尝蕾品为实。想不到，第二天下班回家，三个大箱子堵门口，打开一看竟是……

兴化老家管西红柿叫“番茄子”，这三个字在我心里扎了四十年的根。在我的水果食单中，占据第一位。儿时记忆最深刻的是，父母亲初夏一大早去东台镇赶集，卖山芋藤苗，晚上我们兄妹几个眼巴巴盼着父母山芋藤苗价钱卖得好，从集市上能带几个大西红柿回来，我们抢着咬下第一口，酸甜汁水顺着指缝淌，混着泥土的芬芳，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滋味。

到美国后，西红柿常吃，可美国的西红柿尽管红红绿绿种类繁多，总不是儿时的味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特殊时期，闲在家里无聊，在后院造梯田，首先试种成功的就是西红柿，加州阳光好，以为自种的大西红柿一定非常好吃，可是味与愿违。小西红柿尚可入口，可是味道不稳定，十来个中只能碰到一两个好吃的。

回国后，机缘巧合，吃过密云水库鱼，打破了我味蕾中关于淡水鱼的天花板。朋友讲密云不但水里的东西好，由于昼夜温差大，水质清冽，地上出产的也是精华，比如密云西红柿，让我有机会尝尝，并且顺便给我发了几张美图，吊我胃口。被朋友们称为“美食家”和“楚水食客”的我，不是这么好忽悠的，回复朋友，眼见耳听为虚，口尝蕾品为实。想不到，第二天下班回家，三个大箱子堵门口。

打开一看是三箱西红柿。

头一箱“珑珠”最是惹人爱。果实圆润如樱桃，小巧玲珑，色泽鲜艳，红的似玛瑙、绿的如翡翠、黄的像蜜蜡。轻轻一咬，果皮薄如蝉翼，应声而破，内里沙瓤细腻如丝绒，汁水顿时充盈口腔。那甜味纯粹而浓郁，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度，犹如山间清泉中调入了一勺蜂蜜，清新与醇厚并存。最妙的是那果肉入口即化的特性，无须费力咀嚼，自然在舌尖化作琼浆玉液。

第二箱“维塔琳”倒是洋气，欧洲血统在密云水土里养出了新魂，经密云水土驯化，已成地方特色。果实红色鲜艳亮丽，果形圆润如珠，成串生长时宛如红宝石项链。摘下一颗置于掌心，触感光滑中带着微微的弹性。果肉细腻均匀，不见普通西红柿的絮状结构，汁水丰富却不外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凝聚力。入口时先是清甜的滋味绽放，继而泛起淡淡的果酸，最后余味中竟有一丝花香，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其口感之佳，堪称西红柿中的贵族，难怪成为西餐厅沙拉的首选。

第三箱叫“原味1号”，颇有复古风味。圆乎乎的朴实无华，青果时红色带绿肩，完全成熟后绿肩消失，呈现出不均匀的深红色，表皮上还常带着自然形成的纹路，朴实无华中透着野性。但正是这份不修边幅的外表下，藏着最令人惊艳的味道。皮薄如纸，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流出浓稠的汁液。果肉质地松软多孔，饱含汁水，酸甜比例堪称完美——初入口时的微酸刺激味蕾，随即转化为浓郁的甜味，最后留在唇齿间的是一股独特的清香，仿佛阳光与泥土交织的气息。

美食之美，在其形、其香、其色，在分享。家里这么多西红柿吃不完，我就拿了一大半放办公室。办公室是新的，可谓“家徒四壁”，想不到，密云西红柿，还有装饰功能。赤橙黄绿青蓝紫，这密云西红柿往办公室中间的果盘中一放，房间顿时蓬荜生辉，有了生气。客人来了首先都夸好看，然后就主动要求尝尝。很快“珑珠”和“维塔琳”就被干掉了。

故乡来的亲人，来京办事，顺便看我，带了些家乡的土特产，我拿出冰箱仅剩下的一盒“原味一号”招待，并开玩笑说，北大教授穷，买不起水果，尝尝小时候我喜欢吃的果子。他们看我捧上的是盒普普通通的西红柿，尽管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多少有点疑惑。我带头尝了一个，他们没办法只好跟着尝，等尝过之后，就停不下来了，不一会儿工夫把一盒全干掉了。吃完后，咂巴着嘴，直夸好吃，在大老远的京城，竟然尝到真正儿时的味道。临别我要送他们两瓶加州红酒，他们婉拒，告诉我，密云西红柿可以带点回去……

夜深人静眺望着鸟巢，咬开密云西红柿，儿时的夏风忽地穿堂而过——暮色里父母归家的脚步惊起犬吠，蓝布包袱里裹着的何止是几个红果，分明是清贫岁月里最鲜艳的念想。味蕾是有记忆的，这些年尝过纽约的牛排番茄，试过加州的有机品种，最后竟是密云这朴朴实实的“原味1号”，打开了我味蕾的记忆，让我在齿颊间寻回了儿时的味道。

就像老家人说的，中看、好吃！

编辑：梁爽

信息来源：泰州晚报、坡子街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