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至6日,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呈现了两场以“法兰西之夜”为主题的音乐会,携手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刘晓禹与指挥家克里斯蒂安·麦瑟拉,为北京观众呈上两套“地道法餐”。
两场音乐会的曲目展现了法国管弦乐创作的多样性。第一天上演的作品体现了法国音乐优雅、纯净的一面。比才《阿莱城姑娘》第二号组曲是作曲家从法国普罗旺斯民间故事中汲取灵感后的作品,音乐充满南法乡村的质朴与浪漫。受爵士乐影响,拉威尔将古典形式与现代色彩结合,写出今年在中国上演率极高的西方协奏曲《G大调钢琴协奏曲》。而第二天的“完全圣-桑”则是对这位今年诞辰190周年的天才难得的致敬。
法国国家交响乐团的音色特质成为本次音乐会最鲜明的标签。他们的弦乐声部如鲜奶般纯洁,木管的通透感与铜管的克制力共同构筑了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净感。不知是否和他们经常演出现代作品有关,他们的弦乐揉弦并不多,但音准极佳,当圣-桑《c小调第三号交响曲》中,管乐交给弦乐的全奏时,你感觉好像自己刚刚泡了一次牛奶浴,就坠到天鹅绒的大床上。这与平日听到的以同一个城市的巴黎管弦乐团为代表的“甜如蜜糖”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两种演奏也恰恰代表法国音乐的两面——如比才般极端优雅纯净,如德彪西般极端朦胧神秘。巴黎管弦乐团在德彪西与拉威尔作品中对音色层次细腻铺陈,更擅长以朦胧的光影感捕捉印象派精髓。法国国家交响乐团的“纯洁”之声,则是对法兰西古典主义精神的返璞归真。除却“图展”的演绎略有瑕疵,以及“圣-桑三”键盘声部有一段应是看错谱号的密集错音,乐团的演绎堪称完美。首席的一家子都是“大首席”,她极其得当、得体的带动令人印象深刻,第一天与刘晓禹联手返场的拉赫玛尼诺夫艺术歌曲《此处何等美景》更是清新盎然。
乐团与罗马尼亚裔指挥家克里斯蒂安·麦瑟拉的碰撞十分有趣。这位罗马尼亚裔指挥家身上显然流淌着擅长舞蹈音乐的热情血液,他处理第一天返场圣-桑《酒神之舞》时,以奔放的节奏驱动,让弦乐跳弓与管乐吐音的凌厉质感尽情释放,将酒神狂欢的原始生命力推向极致。
然而,这种风格在拉威尔配器的《图画展览会》中却显得水土不服。穆索尔斯基原作中神秘的漫步主题被赋予过于直白的行进感,铜管声部在《基辅大门》中的辉煌爆发因缺乏层次过渡而显得突兀,拉威尔笔下精妙的配器色彩,如《侏儒》中木管的诡谲颤音未能充分舒展,整体演绎略显毛躁。麦瑟拉强调整体动力而弱化细节雕琢的倾向,与法国音乐中瞬间体验的美学追求产生裂隙。但他显然非常有自知之明,两场返场曲目均以舞曲点燃现场——无论是比才《阿莱城姑娘》中的《法兰多尔舞曲》,还是圣-桑《参孙与达丽拉》的《酒神之舞》,乐团在短小精悍的返场中彻底释放了麦瑟拉擅长的节奏张力,铜管与打击乐的炫技表现将观众情绪推向沸点。这种“扬长避短”的策略,既巧妙规避了长线条作品中的风格矛盾,又以法兰西民间音乐的炽热血脉呼应了观众的直观期待。
刘晓禹的师承中有法国学派的渊源,同时他的音乐里有一种可贵的“漫不经心”,这种特质在两部作品中展现出盎然的生气,在拉威尔协奏曲第一乐章的爵士乐段落中尤为醒目:右手切分音与对话仿佛即兴流淌,左手低音区游走的半音阶仿佛染上几分巴黎咖啡馆的慵懒烟尘。可惜前两乐章屡有背谱失误,这也是漫不经心的代价。在第二天的“埃及协奏曲”中,钢琴家以精准的踏板呼吸、对复调线条的透视性处理,构建了一座流动的东方主义迷宫。第二天的返场实在叫绝,两部法国“东方主义”作品——拉莫的《野蛮人》和圣-桑的“埃及协奏曲”一起构成了东方主义的互文叙事。
法国音乐始终在技术完美与情感表达、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张力中寻求平衡。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带来的纯洁之声,让法兰西的高贵传统重现荣光。这次乐团仍如上个月维也纳交响乐团一样只有北京一站,未来,演出市场或将更加聚焦于具有独占性的稀缺内容。
张听雨/文
王小京/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