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大读中文》,武新军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4年11月
□慈明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河南大学去年有一次突然闯入新媒体时代的大众视野,那是2024年5月2日深夜大礼堂失火事件。大礼堂是河南大学的地标性建筑,承载着无数河大人的记忆。这也难怪5月3日凌晨2点河南大学原党委书记卢克平在微信朋友圈发帖说“今夜无眠,心再也无处安放”。据网上报道,失火时学生围着礼堂久久不肯离去。我们相信修复后的新大礼堂将大放异彩,但同时也明白,曾经的那个大礼堂只能留在深深的记忆里了。
记忆是一座藏着精神财富的宝库,需要有心人来采撷、呈现,形诸文字,从而形成一座烧毁不了的丰碑。由武新军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我在河大读中文》(三卷本)堪称“大礼堂”级别的回忆实录。据《河南大学文学院百年纪事》一书载,2020年“3月13日,为迎接文学院建院一百周年,院微信公众号开设‘我在河大读中文’栏目,开始推出校友回忆文章”,而本书序言中也谈到这点。
在这个庞大的校友群体的支持下,栏目很快就产生比较大的反响:平均每篇的阅读量达到4000以上,相关回忆文章频繁被各类刊物与网站转载,栏目还引起省教育厅的关注,被遴选为“河南省网络文化精品建设项目”予以重点支持。而最可喜的是,“我在河大读中文”进入了河大师生的日常生活,当时师友们聚会,栏目文章每每成为热议的对象,这说明个人的记忆开始在建构集体记忆方面发挥作用……
回忆文章里最多的是师生之间的交往互动,序言里也讲到一则“登堂入室”的趣话。
20世纪80年代老师们的家里,曾经是重要的教学空间,学生大可以放心入室求教,老师邀请学生到家吃饭交流也是常有之事……“如果你是饭前找老师,老师一定会让你不可推脱地坐下来一起吃。王浩然老师家的包子、王宽行老师家的面条、王绍令老师家的红薯小米粥等,至今还能回味……”在许多回忆文章中,老师们的“家”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学生在老师家获得“如家的温暖”,师生情感距离缩小到“如一家人”。
这种温馨而亲密的师生关系多么让人向往。书中提到,当下学生很多人上学是抱着考研与就业的功利目标,“无暇顾及其他”;而教师在“非升即走”的压力下与学生的交往止于课堂。难怪“有人认为炽烈的师生感情已成为历史,冷淡的师生关系很难改变”。而本书的意义就不只是记忆,更重要的是传承,正如书中鲁枢元《致敬李嘉言先生》一文所提醒的:“在今天这个急功近利的年头,我们每个人都应对照前辈学者反省自己,看看自己身上还有多少优良学统的血脉!”意识到传承的重要性,正是改变的开始。
即使我们这些瞻仰河大门墙而未得其门而入的“外人”,也可以从这三卷本的宝藏中获益良多。比如对于现代文学研究的大家任访秋先生治学门径,其弟子关爱和与解志熙都有撰文,却是两种不同风格,读起来别有滋味。关爱和《从同适斋到不舍斋:任访秋先生的学术道路及其贡献》是《任访秋文集》的“代序言”,写得平实中肯,其中涉及任先生打通古今的近现代文学研究有这样的话:“先生研究中国‘五四’新文学的源头,总是从晚清说起,而先生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又特别青睐于明清市民文学的发展与流变。中国近代文学研究,是先生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两个领域的研究水到渠成的打通与融合。”在广阔学术视野的基础上,打破古与今、传统与现代的壁垒,开辟出新的学术空间——中国近代文学研究,这是任先生对学术界的重要贡献之一。而在解志熙《深恩厚泽忆渊源:悼念任访秋师》里用颇有戏剧化的方式讲述任先生的“打通”研究,那便是他经历的两次至关重要的考试。第一次考试是研究生复试时的笔试,任先生出的题目“三道大题中有两题是关于古典文学的,另外一题……也涉及现代作家与古典文学的关系。说实话,如此注重古典文学基础以及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关系的考题,大大出乎我们这些现代文学考生的意料,所以复试中有几位同学一时不知从何下笔,而我则因复试成绩较好而蒙先生赏拔录取”。“先生如此瞩意命题,亦凝结着他一生治学的宝贵经验。众所周知,任先生一生治学,从容出入于古代文学、近代文学和现代文学,从不划地自限,故能上下贯通,多所创获,尤于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重大转折之来龙去脉颇多过人的发现。先生晚年更是深思熟虑,治学以近代文学为中介,而着力发明中国文学以至于中国文化从古典向现代转化的内在源流。”而另一次考试是解志熙到北大读博时王瑶先生对他博士资格考试的加试,难度不小:“胡适提倡的‘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的治学方法与西方实证—实验主义思想和中国清代汉学家的治学方法有无关系?”这个题目难度不仅在贯通古今中外,而且涉及思想史,“但侥幸的是这个问题本身倒并未难住我,这是因为我在河南大学求学期间,曾经很幸运地从任先生那里得到过一些学术思想史的熏陶和指教。记得那时任先生给我们开过一门专业课——中国新文学的渊源。在这门课中,任先生不仅把中国新文学与晚明以来的近世文学革新思潮联系起来考察,使我们大开眼界,而且纵论中国学术思想与中国文学变迁的关系,使浅学如我者闻所未闻”。沿着任先生打通文学史与思想史的路径,解志熙的学术天地豁然开朗了许多。相信书中那么多前辈的先进治学理念,能够给后学们无数启迪。
古话说,知易行难,不是知道了“非功利化”,就能够让学生不顾就业而全心学问;或是一句“打通”,就能够让学者放下手里的课题去博览群书。可大学要做的事情就是放长眼光、打破思维壁垒,营造一片相对纯粹的学问空间。实现这些又要从一点一滴做起,慢慢形成共识,而这部三卷本的大书或许就是“点滴”的结集,是前行的路标。或许我们可以把《我在河大读中文》看成在目前功利化教育的环境下,如何传承河大优良学风传统的“招魂”宝卷。作为具有百年历史的名校,河南大学走过太多的风风雨雨而依然顽强屹立,祝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创造出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