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初，一首带着广东惠州客家口音的说唱歌曲《八方来财》在短视频平台掀起巨浪。魔性洗脑的旋律、直白戏谑的歌词，衍生出“来财卡点舞”“AI鬼畜语音”等超45亿播放量的二创传播，以及海外平台超百万次播放量的文化突围。

现象级传播背后，是“歌词像梦话”的尖锐批评与“土味全球化”的文化盛赞激烈交锋。一些听众对《八方来财》的批评主要聚焦于“歌词浅白”，认为其缺乏深度思考。但这种批判存在两个问题：对音乐本身价值的忽略，以及听众音乐素养不足而造成的认知偏差。

一首歌曲的价值不应仅仅局限于歌词或旋律的单一层面，而应该综合考虑其音乐性、思想性、艺术性、文化性等多方面因素。从音乐性来看，《八方来财》在编曲、节奏、韵律等方面的精妙处理，展现了较高的音乐制作水平和艺术水准；从思想性来讲，歌曲通过幽默诙谐的歌词和独特的视角，对社会现象进行了讽刺和反思，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思想深度；从艺术性而言，歌曲融入了多种文化元素和创新的音乐表现手法，为听众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艺术体验；从文化性来看，歌曲所展现的广东民俗文化特色，不仅丰富了音乐文化的内涵，也促进了地域文化的传播和交流。

歌曲《八方来财》，出自说唱歌手揽佬发行于2024年8月的同名专辑，共收录19首歌。专辑中《大展鸿图》《六爻》《八方来财》等歌曲结合国学元素和歌词，诠释当代社会人们物欲膨胀的野心；下半部分《因果》《善恶终有报》等作品则探讨了欲望与救赎的辩证关系。

该专辑也被称为“揽式孟菲斯”的代表作。孟菲斯说唱（Memphis Rap）是20世纪90年代初起源于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市的嘻哈流派，其核心在于节奏塑造情绪而非歌词叙事。揽佬的创作深受美国南方说唱（如21 Savage）影响，其音乐价值体现在律动设计，如《八方来财》中鼓点与唢呐声的相位差处理，制造出类似麻将洗牌的听觉快感，采样来自广东早茶叫卖声的音效，构建出“市井声景博物馆”的沉浸体验，这是一种对广府文化的音乐创新传承。

歌曲《八方来财》中的方言叙事——揽佬标志性的广东惠州客家口音与俚语（如“憋佬仔”“交学费”），构建了强烈的地域身份认同。其中所展现的广东民俗文化元素，如粤语发音、岭南地区的风俗习惯等，为歌曲增添了一种独特的文化魅力和地域风情。熟悉这种文化的听众，会产生一种亲切感和认同感；而对于不了解这种文化的听众来说，其新鲜感和吸引力则激发了他们对广东文化的兴趣和探索欲，进而主动去关注和传播这首歌曲。同时，歌词中还穿插了一些具有幽默感和讽刺意味的内容，增加了歌曲的趣味性和话题性，进一步提升了其在短视频平台上的传播度。

纵观全专辑，揽佬用采样重构的方式，编织出一张连接了传统与现代的音乐声网。歌曲《六爻》使用了87版电视剧《红楼梦》序曲，其旋律被解构成节奏动机，原曲中的婉约唱腔，被电子化处理成类似故障艺术的音效，说唱人声形成诡异和谐，这种处理既保留了原曲的悲剧气质，又赋予其赛博朋克式的未来感。《善恶终有报》对粤剧《再世红梅记》的采样更具实验性，创作者截取“脱阱救裴”选段中旦角的“紧拉慢唱”，将其速度放慢，使原本急促的板式转化为类似环境音乐的氛围铺垫。《大展鸿图》则通过改编粤剧《帝女花》旋律，以“帝女凋零”隐喻个体在资本洪流中的无力感，孟菲斯风格的碎拍鼓机与粤剧锣鼓点碰撞，制造出“摇，又不太摇”的听觉张力，暗合歌词中进退维谷的生存状态。由此可见，揽佬对经典旋律的采样重构，绝非简单的拼贴游戏，而是深谙“创造性转化”之道。

然而，很多听众在欣赏音乐时往往更倾向于关注易于理解和直接感受的歌词，而忽略旋律、编曲、节奏等构成音乐本身的要素。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音乐欣赏中存在的局限性和片面性。

《八方来财》在抖音平台创造的亿级播放量，暴露出当下音乐传播的深层矛盾。也许揽佬本人也不曾想过歌曲的走红是以恶搞、剪辑、拼接歌曲的方式来进行，但音乐的初衷却逐渐随着时代赋予的红利而走偏。当“来财”的副歌成为各种短视频的万能BGM，成为被人们各种恶搞的段子时，歌曲精心设计的音乐结构正在经历残酷的扁平化过程，这种传播异化，折射出美育缺失的审美困境。

《八方来财》的传播现象，不应止步于“神曲”或“文化垃圾”的简单评判，在算法主导注意力经济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建立多维度的音乐评价体系。当公众学会聆听《因果》中铜钱声里的禅机，感知《六爻》电子故障音中的悲剧美，方能真正理解音乐作为文化载体的深层价值。

揽佬的创作实践启示我们：真正的音乐创新，既需要扎根传统的文化自觉，也离不开面向未来的艺术勇气，在娱乐狂欢的表象下，始终涌动着对生命本质的严肃思考。

敖薷丹/文